秦芳的哭声透过电话线传出听筒，让秦林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亲人的离世，不止是一时的倾盆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当年那场几乎亡国灭种的战争，带给这个国家的人民的伤痛是刻骨铭心的，那些失去亲人的记忆，哪怕过去几十年，时至今日，仍像是梦魇一样缠绕着她们。
战争是残酷的，秦芳的担心和恐惧也并非没有道理。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若是人人都怕死不参军，那么国家谁来保护？
秦林强忍着内心的情绪，沉声劝说道：“小妹，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的担心。我们都经历过那些痛苦的日子，谁都不想再看到家人受到伤害。但是你要相信，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和往日不同了，国家强大了，武器装备也比几十年前装备的要好，将来再打仗，已经不需要我们的战士用生命去填了。”
“我知道你担心小昌，怕将来万一打仗，他上了战场会出事。咱们暂且不论这个仗会不会打起来，我想告诉你的是，部队里有很多不同的兵种，打仗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派去战场。”
秦林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妹，小昌已经长大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咱们当长辈的，能做的时候就是在他的背后支持他，给他力量，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往前走。而不是束缚他，因为担心摔跤就折断他的翅膀。”
“还有就是，小昌参军去的地方有我熟悉的故旧，我会一直关注小昌的情况，也会及时把他的近况转告给你。绝对的话说出口显得假，但你放心，我会尽量托人照顾他，不会让他出事的。”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小昌已经去部队报道了，这时候再硬逼着他回家，他就是逃兵了。逃兵的身份一旦记进档案里，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好工作了，我再舍不得孩子，也不能毁了他。”
秦芳低头抹泪，哽咽着说道：“大哥，你记住你说的话，一定要托人照顾他一些，尽量别让他，别让他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秦林连连答应，“小妹，你放心，我会的。小昌去的是西南军区，云乔她公公婆婆在的那个地方，咱不走后门不指望他被破格提拔，但是稍微照顾一些，把人分配去危险性不高的兵种还是可以的。”
“大哥，我就这一个孙子，我不能见他出事。”秦芳说：“人是你送去部队的，我也要你确保他能安安稳稳的退伍。”
打包票的话秦林很难保证，只能说我尽量。
所以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秦芳还是哭着的。
秦林问她，过段时间要不要来京城玩，她也没有答应。
挂断电话之后，秦林握着手里的听筒，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秦芳的眼泪仿佛是一块巨石，压得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冯娟站在一旁，伸手将话筒从他的手里取下来，放回到座机上。
她觑了一眼秦林失魂落魄的神情，轻声问道：“怎么样？她怎么说的？”
“小昌都已经去部队了，她还能怎么说？再闹也改变不了现状，哭几声之后就妥协了。”
秦林心里闷闷的，不愿多言，说完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我有点累，上楼休息一会儿。”
冯娟点了点头：“好，你去吧。等晚上吃饭了我去叫你。”
不管怎么说，秦昌去了部队，秦芳不再来京城，也算是了却了冯娟的一桩心事。
接下来的时候，冯娟按部就班的接送几个孩子上下学，星期天给女儿女婿儿媳做些好吃的，日子就这样悠闲的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公历的五月。
五月初，京城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平反之后的叶元章和李白秋夫妇带着孩子们从东北过来，上火车的时候穿的还是薄棉袄，到了京城，已经脱掉了棉袄，只剩下了里面的毛衣，饶是如此，等他们背着行李，顺着出站的人群，挤出火车站的时候，身上还是出了一层的薄汗。
云乔早就等在出站口外面，为了方便接人，她还特地找秦林借了车，此刻小汽车就停在她的身后。
小汽车很显眼，当云乔还在人群中寻找叔叔婶婶的身影的时候，叶康宁已经第一个发现了云乔的身影。
“云乔姐。”她张口喊道，同时扬起手臂朝着云乔招手。
叶元章和李白秋闻言，也顺着叶康宁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云乔听见叶康宁叫她的声音，眼神很快锁定了叔叔婶婶一家所在的位置，快步迎了上去。
“叔叔，婶婶，可算是等到你们了。”云乔主动伸出手，接过李白秋手里的行李。
“云乔，好久不见。”李白秋说道：“这读了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气质越来越好了，人也显得更年轻了。”
云乔笑道：“真的呀！听您这么说我可太高兴了。”
“当然是真的了。”李白秋问：“今天是周三，你没有上课吗？”
云乔解释道：“我跟学校里请假了，这几天没有别的任务，专门带着你们在京城游玩。”
叶元章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样不会影响你的学习吧？”
“几天而已，又不是十天半个月，对学习的影响其实不大。回头我多用用功就补回来了。”云乔笑着回应，眼睛扫过弟弟妹妹，打趣道：“哎呦，康宁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是个大姑娘了。云庆今年才十二岁吧？一年不见，个子窜的好快，马上就追上我了。”
叶康宁和叶云庆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模样看起来有些腼腆。
对此云乔并不意外。
前几年，她刚生了何言跟何熠，生活重心都在自己的小家庭当中，再加上驻地和公社离得远，走动不方便，所以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够见一面。
大人们有从小一块生活的情谊在，哪怕一年见不了几次，心里的情感也不会减淡，但康宁和云庆太小了，而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相隔时间长不见面，感情慢慢的就生分了。
云乔能够理解，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接下来叶元章和李白秋会带着两个孩子在京城住几天，她们可以趁着这个时间，重新将感情培养出来。
李白秋见气氛因此有些尴尬，连忙说道：“都是这一年长的。自从年前那段时间传出你叔叔将要平反的消息之后，罐头厂里就给你叔叔提高了工资和待遇。工资待遇高了，家里有了余钱，生活也好起来了。以前不舍得吃的鸡蛋，肉啊，也能经常买了。孩子们吃得好，营养跟上来，个子也是噌噌的往上窜。”
云乔听着不住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真好呀。您和小叔之前的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
“是啊。总算是熬过去了。”李白秋说道：“苦日子熬到头，将来就都是好生活了。”
众人一边说，一边往小汽车的方向走去。
云乔打开后备箱，将叶元章她们带来的行李塞进去，随后又帮他们拉开车门。
“后面有三个座，康宁和云庆都坐后面吧。”云乔说道：“小叔，婶婶，你们两个谁坐前面？谁坐后面？”
叶元章主动说道：“我坐前面吧，让你婶婶坐后面陪着孩子们。”
李白秋对此也没有意见。
云乔便应了一声好。
目送几人上了车，将所有的车门关上，云乔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确保四周无人，这才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掉头驶离火车站。
李白秋坐在后排朝前看，看着云乔握着方向盘的手，笑吟吟的说道：“一年不见，云乔你都会开车了。”
“前段时间刚学的。”云乔解释道：“不算难。”
这年头也没有交警查驾照，只要会开就能上路。
“那也挺厉害的。”李白秋说：“这年头，女司机多稀罕呀。你能学会开车，说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您过奖了。”云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小汽车一路往秦家所在的干部大院驶去，一路上，路过许多的高楼大厦。
叶元章眼睛往外看，忍不住感慨道：“京城这些年的变化可真大。我上次来京城的时候还是六十年代初期，那时候京城还没有特别高的楼，站在景山公园的最高处往四周望，一眼望去全是平房。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京城盖起来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发展够迅速的。”
“京城嘛。”云乔说道：“这可是咱们国家的门面，肯定是越发展的越好。”
一路上，云乔边开车边和叶元章聊起京城的变化，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很顺利的就回到了干部大院。
云乔借的是秦林单位给他配备的公车，车牌号在守门的警卫员眼里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串数字。
云乔开着车子靠近，降下车窗户玻璃，露出自己的脸。
警卫员一看熟悉的车，熟悉的人，也不用盘查，直接就打开大门，将车子放行进去。
车子驶过主干道，很快拐进秦家所在的小道，最后停在秦家院子的外面。
冯娟站在院子里，听见汽车的引擎声，连忙出来迎接。
云乔先下了车，向冯娟介绍。
两家人其实早就见过不止一次，只是这些年来往不多，对彼此的记忆已经有点陌生了。
不过如今一见面，以前的种种便又记了起来。
冯娟热情地笑着欢迎，“哎呀，云乔从过了年就已经念叨着你们，孩子们盼你们来也盼了好久啦。外面太阳晒，走，快进屋。”
“好。”
众人进了屋，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冯娟忙着招呼大家坐下，又端出准备好的点心，给大家倒茶喝。
“千里迢迢的从东北坐了好几天的火车赶过来，一定很累吧。先坐下喝口茶水，歇歇脚，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房间。”冯娟说道：“家里人有些多，房间有些住不开，总共只收拾出两个空房间，没办法给两个孩子一人安排一个房间了，您看看，是你们夫妻俩住一个屋？让两个孩子住一个屋？还是说，你们夫妻俩各自带一个孩子，分开住？”
叶元章和李白秋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夫妻俩一人带一个孩子住吧，这样方便一点。”
两个孩子都大了，姐弟俩住一个房间不方便。
冯娟便点了点头，“行，那就这么定了。”
喝了茶水，冯娟和云乔带着叶元章他们去看房间。
房间都在楼下，原本是何言和何熠的房间。
叶元章他们最多在京城待一个星期，这一星期，就让何言何熠暂且跟云乔住一个房间。
一家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由李白秋带着叶康宁住在何言那间带阳台的房间，叶元章带着叶云庆住在隔壁何熠的房间。
接下来，冯娟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学校接孩子们放学了，云乔留在家里帮着叔叔婶婶拿一些生活用品，收拾一下房间，铺铺床什么的。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冯娟也把孩子们接回来了。
半大孩子正是话多的时候，还没进门，云乔就听见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瞧，孩子们回来了。”云乔笑着跟李白秋说道。
李白秋从包里拿出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跟着云乔一块走向客厅。
何言跟秦朗原本在吵嘴，一进客厅看见家里来了客人，立刻停战噤声，脸上露出好奇地的神色。
云乔笑着说道：“忘了吗？这是妈妈跟你们说过的，妈妈的叔叔婶婶，你们要叫二姥爷，二姥姥的。”
“还有你们的康宁小姨，云庆舅舅。”
云乔一一介绍后，孩子们礼貌地问好。
“二姥姥好，二姥爷好。康宁小姨好，云庆舅舅好。”
“真有礼貌。”
李白秋连忙将准备好礼物送给几个孩子，几个孩子礼貌的说了谢谢。
礼物并不贵重，但有效的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再加上几个孩子都不是怕生的性子，自来熟的上去攀谈，很快就跟叶康宁和叶云庆混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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