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果断朝着戈洛特挥下自己的武器，刀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之际，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介入我们之间。
戈洛特那凝聚着魔力的拳头被一个大大的手掌稳稳包住，拳头中包含的足以致命的能量顿时完全消散。
而我的刀却被一个坚实的手背稳稳地挡住，这种反常识的防御方式一瞬间让我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是土属性的辅助魔法在发挥作用，我熟知的大人当中班因兹哈特大人也能做到这种事。
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我们中间的是一脸严峻的莱昂纳德副团长，他的目光首先转向我，其中蕴含着责难和悲伤的复杂情感。
“希尼卡大小姐……就算要阻止戈洛特少年，你这次却没用刀背，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啊。”
“……”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找不到话来为自己的行为辩驳。在莱昂纳德副团长锐利的目光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理智的行为。
这里明明有很多比我还要可靠的大人，他们绝不会坐视戈洛特再继续伤害杰诺。而我却在冲动之下，自以为只有我才能保护杰诺，这种想法未免过于自大了。
于是我慢慢将刀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好几个大人迅速将戈洛特死死地压倒在地，这次任凭他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杀了那个骗子！那个混蛋——！！”
戈洛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充满仇恨的目光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因为自己的行为被阻止显得更加怒不可遏。
我见被制服的戈洛特已经不构成威胁，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查看杰诺的情况。
“加雷斯大人，杰诺他没事吗？”
这个时候加雷斯已经跪坐在杰诺身侧，双手笼罩着柔和的白光，专注地治疗着他脸上的创伤。当看到杰诺肿胀的脸颊在治愈魔法的作用下逐渐平复，他紧绷的下颌才稍稍放松，但随即又蒙上一层更深的阴霾。
加雷斯作为亲手送卡尔“上路”的人，恐怕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杰诺。治愈魔法本应是用来救人的手段，没想到却会有一天用来“杀人”。哪怕责任不在于自己，这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他已经没事了，小孩子的拳头是打不死人的。只不过因为是头部受到重击，现在他还意识不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这样啊。”
我轻声回应，视线无法从杰诺的脸上移开。他的双眼虚掩着，面色苍白，根本说不上是安然入睡。
“……”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杰诺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由于声音太过微弱我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以我对杰诺性格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心里最想说的，无非就是“抱歉”“对不起”等类似的自责话语吧。
我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痛恨自己的无力。
又是这样……又是杰诺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而我，又一次没能帮到他。
本以为只要无条件相信他就足够了，可事实证明这并非是正确的选择。
纯粹是我的觉悟还远远不够，是我的软弱再一次让杰诺背负所有。
“加雷斯大人，你知道吗？”
“嗯？”
“我和杰诺至今交手过不下50次，我从来就没有对他偷袭得过手。”
“……原来如此。”
我之所以主动跟加雷斯提起这件事，不过是想告诉他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以杰诺经历数年磨练出的剑士本能，绝不可能躲不开戈洛特那样直白缓慢的拳头。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杰诺是故意不躲开的。
他或许是想以此惩罚自己，又或许是想让戈洛特能够尽情发泄负面的情绪，这种近乎自毁的解决方式，确实像极了杰诺会做的选择。我不像尤米娜殿下和克蕾赛特大人那样聪明，即便他当初找我商量，恐怕我也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好的办法去处理卡尔的事。
但此刻，看着杰诺苍白的侧脸，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不能阻止他从悬崖跳下，那么至少应该伸出手拦住他继续坠落。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他一同坠落罢了。
“骗子！混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杰诺·罗贝里安！”
戈洛特的怒吼还在持续着。
我转过头，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扭曲的面容。
戈洛特毫无疑问是可怜的受害者。
当他得知自己的家人卡尔发生了可怕的异变，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来之不易的见习骑士身份，选择与卡尔同生共死。没有人能体会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的煎熬与痛苦。
随后杰诺的话带来了转机，他告诉我们能够同时拯救卡尔和戈洛特，带着我们离开骑士团找到他们两个人，带给他们生存的希望。
在众人的团结之下，好不容易从冒险者手中保住了卡尔的性命。那一刻除了杰诺以外，我们都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会以最好的结果收尾。
然而现实给了我们最残酷的一击——戈洛特不仅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更发现自己被最信任的同伴欺骗。
如果一开始杰诺没有让他们重新怀抱希望，或许戈洛特也不至于因为希望破灭后的巨大心理落差，而陷入如今这般悲愤交加的境地。
即使杰诺的选择或许对于世人来说是正确的，但对于戈洛特而言，这份欺骗就是不可饶恕的背叛。此刻的戈洛特内心已经被痛苦和仇恨填满，不管是谁的话都无法对他起到一点安慰作用。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站起来！别给我装死了！我管你是不是贵族！你也给我体验一下失去家人的滋味啊！你们一家人全部去死……”
“适可而止吧！”
我的呵斥声如利刃般斩断了戈洛特的咆哮，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不仅戈洛特愕然地看着我，其他熟悉我的人也因为我做出了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而目瞪口呆。
我很清楚，我的觉悟肯定没有戈洛特当初决心保护卡尔一样意义重大，所以我不会说对他感同身受。只是有一个地方我们是相同的。
当一个人遭遇人生中的重大变故时，将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被迫在痛苦中成长。无论这个转变是好是坏。
我能感觉到，我现在就在经历这个过程。
“戈洛特，卡尔的身体内寄宿着强大的恶魔，这是不争的事实。仅仅用他一个人的生命就能消除这个威胁是值得庆幸的。所以卡尔应该被当成英雄对待，为什么你要对他的牺牲感到难过呢？”
“……哈？你在……说什么……”
理所当然，戈洛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继续开口：
“事情已经发生了，戈洛特。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泄愤，找谁发泄情绪，卡尔都不会再回来了。杰诺做的事是正确的，而你也揍了他一拳，已经足够解气了吧。如果你还想继续下去的话……”
我直视着戈洛特的眼睛，将手指缓缓按在刀柄上，让这个动作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我是不会答应的。”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心头难免泛起一丝苦涩。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威胁自己的同伴……不，从这一刻开始我不会把他视为伙伴了，想必在他眼中也是如此。
如果他觉得自己刚刚失去了家人做什么都有理那就大错特错了，必须得有人当恶人来敲醒他才行。
杰诺当了第一个恶人，可谁说不能有第二个呢？
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我还没有亲身体会过，“万念俱灰”“心如刀割”“绝望”等这些词汇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心情恐怕过于草率。此刻最重要的不是体谅当事人的心情，而是考虑事情发生后，该如何帮助他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
通常来说，用温暖与关怀抚慰创伤是最有效的方式。但如果戈洛特已经彻底将杰诺视为了仇人，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
那么似乎就只剩下一个近乎邪道的方法——那就是让他的悲痛彻底转换为仇恨。
只要有了明确的仇视目标，他就不会被悲伤击垮，甚至可能因此获得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就像那些传奇故事中为报血海深仇而奋发图强的主人公，最终成为一代强者。这源自于一个最基本的逻辑：一个强烈的动机能让人更快地成长，至少不会再沉溺于过往，止步不前颓废一生。
我猜杰诺正是带着这种想法才自愿去挨了他一拳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选择。
“呵呵……呵呵呵……结果还是要来这一套啊。”
戈洛特的面孔抽搐着，嘴里发出苦涩的笑声。
“我在和你们相处的这一个月，几乎都快忘了你们是贵族这件事。因为你们平易近人，身上没有一点我讨厌的贵族要素，我是真心把你们当作朋友来看待，所以才会让你们去见我的家人。”
“可结果呢？杰诺为了他所谓的‘大义’而把我们当傻子欺骗，你又无条件维护他的一切。啊，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你们认识的更久，又同样是高贵的‘贵族大人’，立场当然要保持一致，我对此无可指责。”
“结果只能证明，我们看待事物的标准终究是不一样的。一开始……一开始相信你们就是一个错误……”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他死死攥紧一把泥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如果不是手臂也被大人们压制着，他肯定会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向我扔来。
“我承认，现在的我不仅地位比不过你们，实力也不如你们强大。只要你们想，像我这种生活在贫民区的贱民随随便便就能捏死吧。”
“但你们最好记住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因为没有在今天杀了我……而感到后悔。”
他的一字一句，都如同从地狱传来的诅咒一般，在凝重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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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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