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夜晚，我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将它关上，然后转过头看向皎洁的月光在泥土地上洒下一片银辉，并向前挪动脚步。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这个时间离开自己的屋子，朝着骑士团那棵最显眼的巨大古树走去。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钻进我的衣领。明明左边脸颊的淤青已经彻底消失，此时却好像仍感到隐隐作痛。即使是现在，戈洛特那双充血的眼睛，还有他向我挥来的拳头，仍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
我不禁抬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体感到一阵乏力。一想到再过不久又会迎来新的一天，心情就变得越来越低沉。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贝利乌斯师父背对着我站在树下，他的披风在晚风中轻轻翻飞。
“哦，你来了啊。”
看到我来到了树下，贝利乌斯师父缓缓转过身，露出了和上次一样的复杂神色。那双直视我的眼睛中，蕴含的悲伤情绪明显要占上风。
“没想到我不在的时候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自责。
“你会怨恨我吗？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
“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疲惫。
像上次一样，我选择坐在了裸露的树根上，冰凉的触感随即透过衣物传来。
的确，贝利乌斯师父如果当时在骑士团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擅自离开骑士团去找戈洛特他们了。但将责任推给贝利乌斯师父显然是没道理的，做出决定的是我自己，没有理由怪任何人。
“戈洛特他……现在怎么样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我们决定先关他一个星期的禁闭，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他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一下。至于是否要剥夺他见习骑士的资格……还有待观察。”
贝利乌斯师父做出了较为通情达理的决定。作为实实在在挨了他一拳的本人，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就让戈洛特的骑士生涯就此终结。
想一想还有那些个孩子需要戈洛特赡养，他应该会在这段禁闭的时间里逐渐冷静下来，认真思考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而我会在他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内，彻底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等我回到贵族学校后，自然也就不会再点燃他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前不久我们还一起约好了，在我和希尼卡离开的前一天再和他们进行一次模拟对战，如今这个约定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回想起在这里和其他四个人共度的日子，除了刚开始那几天，总体来说还是挺开心的。因为仅仅是多了几个能和我正常相处的同龄人，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回到贵族学校之后，又会过着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女主角们保持距离顾虑着各种事而劳心费神的日常生活。
还得想办法应对即将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斗技大会。
我反而才是更想被关禁闭的人，关我个两三年让我和外界彻底隔绝，等主角们拯救了世界，等那个男人彻底倒台，我也就不必为这些事烦恼了吧。
“关于卡尔少年的事，我想向你确认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贝利乌斯师父开口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真的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没有。”
在他提到卡尔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因此我将心里唯一的回答立即脱口而出。
“这样啊。”
“您不质疑一下吗？”
“徒弟说的话可不可信，做师父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会这样无条件信任我的大人，恐怕只有贝利乌斯师父了吧。
我曾经数次对生活感到心灰意冷不想再迎接明天的日出，可世界上只要还有这么一个大人存在，生活似乎还不至于那么绝望。
“关于恶魔的事，安帕德事先已经跟我说过了。只是他没提过当时和他一起对抗恶魔的人还有你。”
“抱歉，那是因为我去过亚尔尼德家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事实上关于恶魔的情报全都是我告诉安帕德侯爵的，贝利乌斯师父大概认为我和安帕德侯爵曾经共同对抗过恶魔才知道它们的情报。这样也好，如果被贝利乌斯师父追问的话，我没有隐瞒到底的自信，怕是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
“我并不介意，不如说真是委屈你了。这种压力本来应该由我们大人承担才是，你这傻小子，就不能偶尔自私一回吗？”
“贝利乌斯师父的意思是我应该坐视不管，任凭帝都的人们遭遇一场不幸的灾难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所做的事确实很伟大，因为你在很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拯救了他们的生命。然而正因为谁都不知情，你的功绩不会被世人认可，你觉得这样也可以吗？”
“我无所谓，只要我认可的人愿意认可我就足够了。”
能够当一个无名英雄，这不是一件酷毙了的事吗？
我心中的中二之魂让我这么认为，只是没勇气说出口。
而且我做的事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我能够顺利解决这次危机，但不意味着我能一直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因为我的介入，这个国家仍然还没有几个人真正体会到恶魔的威胁。只要找不到那个幕后主使，该发生的悲剧还是会发生。
所以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值得赞扬，反而还需要为我伤害到的人赎罪。
我从怀中取出一卷仔细卷好的羊皮纸，递到贝利乌斯师父面前。
“嗯？这是什么？”
贝利乌斯师父接过去，脸上写满了疑惑。
“考虑到卡尔身上发生的事，再这样下去戈洛特肯定会为了照顾那些孩子们而主动离开骑士团。所以我在骑士团的附近买下了一座很大的宅邸，足以让他们所有人居住。这便是地契。”
“在骑士团附近买了座宅邸？！你这小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不出所料，贝利乌斯师父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错愕。
“我可是侯爵家的少爷，这点钱当然拿的出来。”
我故意挺直腰板，用一种装腔作势的语气回答。
“你少给我扯淡了，快给我交代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别是得来不正的脏钱吧……”
不管在哪个时代，购置房产都需要花费巨额的资金。贝利乌斯师父清楚我在家里的尴尬处境，自然不相信我能轻易掏出那么多钱买房子。
“这是尤米娜殿下提前付给我的薪水，才不是什么得来不正。”
“薪水？作为专属骑士的？”
“是啊，我的公主殿下是个出手非常阔绰的人真是太好了。仅仅一年的薪水就能买下一座大房子，我现在可是超级有钱人。”
别看我一脸阔绰挥金如土的样子，但心里其实心疼得不得了。
为了买下那座房子，尤米娜给我的钱几乎全都挥霍掉了。当谢拉拿着我的钱再三确认我是否真的要动用那笔资金的时候，我其实有好几次想反悔的，但都忍下来了。
如果把这件事当成是为灾区和贫困儿童捐款的话，心里也就好受一点了。
还可以想得更远一点，反正我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罗贝里安家的家主，只要这个目标达成，那点钱又算得了什么？没事的没事的，钱乃身外之物，花钱也买不到真正的幸福，钱没了可以再挣………………好吧，还是感到很心疼，我现在可以哭吗？
“你的用意我明白了，但为什么要把地契交给我？”
“那当然是因为这份地契必须得以骑士团的名义去帮助那些孩子们啊。如果我说我买了一座大房子送给他们，你觉得戈洛特会接受吗？”
考虑到戈洛特如今对我的敌意，我今后绝不能与他们再有任何形式的瓜葛。所以这么安排是最稳妥的。
“哎……”
贝利乌斯师父挠了挠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为你的师父，以及骑士团的团长，于情于理，我都该严词拒绝你这个不合规矩的请求……”
“拜托了……这是我对他们能做的唯一的补偿了。”
“……”
我知道我这种做法绝对是坏了规矩，让贝利乌斯师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是愚笨的我只能想到这种方法……来为自己赎罪。
或许是我语气中那份无法作伪的诚恳与苦楚触动了他，最终贝利乌斯师父还是默默将地契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说起来，你明天就要走了是吧。”
“是的，天一亮就出发。”
贝利乌斯师父转移了话题，也就意味着地契的事已经有了结论。这让我回答的语气也变得更轻松了一些。
“这一个月，你有学到什么东西吗？”
“多亏了有骑士团各位大人的指导，我的防御流剑术精进了不少。但是……想要战胜全力以赴的莉亚，目前还没有眉目就是了。”
“这样啊，没能帮到你真是抱歉。”
“不，贝利乌斯师父已经为我指明了一条路，只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那条路并不适合我。”
“你是指学会杀人吗？”
“是的，自从那晚听您说过那番话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以为我为了莉亚什么都能办到……可事实证明我是错了。”
我回想起自己造成的罪孽，下意识用左手紧紧握住右臂。
“你不会认为卡尔的死是你的责任吧。”
“跟是不是我的责任没有关系，单纯是跟我做的事有关系。虽然我没有亲自动手，但我的行动造成了卡尔的直接死因是事实。”
贝利乌斯师父所说的“杀人”与我所实施的“杀人”行为并不是一回事，但只是一个程度深浅的区别。
我间接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仅仅如此，就让我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如果我真的有一天手上染了血，难以想象到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我终究摆脱不了现代人的思维桎梏，无论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多少年，目睹过多少具尸体，至今为止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又要怎么才能走上那条沾满鲜血的修罗之路呢？
每个人都有适合做和不适合做的事，也许杀人对我来说，就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这就是卡尔的死带给我的启示。
“贝利乌斯师父，抱歉，我想寻找其他变强的方法。”
“……”
贝利乌斯师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将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我的头顶揉了揉。
夜色渐深，我们一同凝视着悬在空中的月亮。而我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皎洁的月光中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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