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尼卡，以及跟在我们身后的谢拉三人正式从骑士团出发，踏上了前往贵族学校的归途。
在路上，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但这种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尴尬，毕竟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算想要聊这一个月在骑士团生活的感受，注定只会让心情变得更差而已，那还不如不聊。
于是我趁着这段沉默的时间来思考关于希尼卡的事。
要说这一个月来，我和希尼卡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那毫无疑问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用养成类游戏来打比方的话，希尼卡对我的好感度从最开始的-100上升到了现在的50。特别是在那一天还让她看到了我脆弱的一面，就好像一层蒙在我们之间的窗户纸被突然捅破了，以至于有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当然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对她说“这一个月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今后还是保持距离来相处比较好”这种话。看希尼卡的样子是真的不在乎我们两家之间的复杂关系，她是真心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互相切磋剑术，无比信赖的挚友。
也正因为她对我的信赖，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她，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所以尽管现在我不会直白地让她和我保持距离，但至少在某些方面，我得郑重地提醒她一下才行，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
“希尼卡。”
“嗯？怎么了？”
身侧的希尼卡微微侧过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眸看向我。
我有些难堪地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直直地望向正前方，装作一副认真看路的模样。
“刚才你那是怎么回事？突然装腔作势地说话，一点都不像是你的作风。”
“杰诺你有这个资格说我吗？”
听了我的话，希尼卡明显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
“我……我是不一样的，我有‘恶役贵族的执照’一样的东西，而你没有。”
“恶役贵族的执照？那是什么？”
我的解释过于抽象，希尼卡自然无法理解。
“刚才你说什么……并不认为我有错，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这人也是会撒谎的，也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这样盲信我是不对的，知道吗？”
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家长担心自己不好的习惯会被孩子模仿一样，这话说出来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虽然我清楚这是希尼卡信赖我的表现，但凡事都得有个度，我必须得纠正她这种盲目的思维才行。
“但是……至今为止杰诺故意做出那种讨人厌的态度的时候，都是为了达成对对方有利的目的不是吗？”
“……”
希尼卡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却像一股波涛拍打在我的胸口，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此时的希尼卡身处在清晨的阳光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往前面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但并没有回过头而继续说道……
“而我正好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所以才敢这么说。可惜的是，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这点——真正的杰诺是个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温柔的人。有的时候做出奇怪的行为，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一面不被人看穿。内心十分坚强，骨子里却藏着深深的自卑，总以为独自承受所有苦难是理所当然的事。”
“……”
短暂的停顿后，我从后方看见她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而且依然固执地不肯转身。
“克蕾赛特大人跟我说过，出身在罗贝里安家的孩子势必会背负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反正以你的性格，不管是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压力都一并揽下了吧。我不会要求你把心里隐藏的秘密和想法都告诉我，但至少……至少让我这个朋友为你分担一些肩上的压力，可以吗？”
“如果你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让旁人说闲话，那我会保持适当的距离和你相处。”
“如果你觉得和我进行剑术切磋是种负担，那我会忍住不去打扰你。”
“如果你认为卡尔的死无法避免，那么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如果……你想扮演一个惹人厌的贵族少爷，那我就成为你的同伙，当一个被人嫌弃的贵族大小姐。”
“这就是……我作为你的朋友，想对你说的话。”
“……”
无言以对，形容的就是我现在这种状况吧。
我怔怔地注视着背对着我的希尼卡，现在的她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虽然感到十分好奇，但我不可能不解风情地探出头去窥探她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无疑是十分复杂的，其中愧疚的情绪明显占据了主导地位。
希尼卡说我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温柔之人，事实上这个结论并不正确，我只是把她们……把女主角们视为特别的存在而已。
因为她们是女主角，所以我一开始就对她们怀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所谓的温柔并非是通过朝夕相处之后的真情，而是来自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因为莉亚是女主角，我一开始便对她偏爱有加，试图让她在黑暗的成长环境中多少获得一些家人的温暖。
因为希尼卡是女主角，在剑术大会上的最后时刻我便决定将胜利拱手相让，她比我这样的配角更值得拥有那份荣耀。
因为克蕾赛特是女主角，在她胡来的生日宴会上，我只能选择迁就她的任性。
因为尤米娜是女主角，我必须要遵照她的意愿，不惜一切代价履行和她的约定。
确实在各种事件中，我可能刻意忽视了自己的利益和感受。其中也因为有自作自受的因素存在，我将其视为弥补自己的过错所必要的代价。
而结果却是让她们误以为我是一个为她们无私付出的大善人，这无疑又加深了我的罪恶感。
从一个小小的过错开始，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我已经无法弥补的“巨大窟窿”。
事实已经摆在我面前，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存档给我读取。如今想要让我和女主角的关系彻底清零，恢复成我所希望的疏离状态，已经完全不现实了。
那么，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希尼卡，对不起。”
“为……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希尼卡不理解我突如其来的道歉，下意识回过头目光匆匆掠过我的脸又迅速移开，似乎非常不想让我看清她现在的模样。
我望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在去年的剑术大会上，我选择故意输给了你。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你当时误伤我后的心情……所以对不起。”
剑术大会的结果是希尼卡砍伤了我，而希尼卡也认为这全是她的错。虽然那件事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彻底了结了，但在我“杀”了卡尔后，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曾经也让希尼卡做过如此过分的事。
当时的我们是“两败俱伤”，可我却还没有向希尼卡道过歉。如今她将自己的心里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现在便该轮到我了。
虽然一些关键的事还是不能说，但面对希尼卡，我作为挚友该说什么话，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便涌现在脑海中。
“正如你所说，我是一个很自卑的人，在面对重要的问题抉择时，我总是不能选择正确的答案。每当遇到困难，我总是习惯性地独自承受，认为自己应该扛下一切。而现在，我打心底里觉得有你这个朋友来纠正我，帮助我，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所以今后……也请你多多帮助我这个不成器的朋友，希尼卡。”
我在这一天，接受了自己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也坦然承认了自己需要他人帮助的事实。
我不知道这样的关系会在将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原本通往“美好结局”的剧情在经过我个人的干涉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已经不是我能预测的了。
无法预测的未来无疑令我感到不安，可并不意味着我走上的是一条注定迎来悲剧的道路。只是要达成“美好结局”的条件会变得苛刻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对剧情无足轻重的恶役丑角，为了让自己多一份直面困难的勇气，就小小地自私一回，应该……不至于受到天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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