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予见老人的头部已经探进去,他光抓住一只手臂无济于事,松开手让他全身进入,他想要是能早点劝住这个老爷爷就好了。
仲予环视着向他射来的责备的眼光,他以为大家在埋怨他没把老人救出来,却不知大家是怪他多管闲事,他只好低着头走了,走到人越少的地方越好。
箫飒通过水桥,因为有过一次经验,过水桥并非是件难事,只要克服心里的恐惧,水桥不是一道难关,走两三步就过去了。
见到仲予之后箫飒不自觉地想到柯铭签,他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来到地狱登上探险家之船的,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他,也许错过了吧,怪黑曜石隧道不够明敞。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箫飒见到地面上坐着一位腿受伤的女性,他断定这就是应与非,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还不能坐下来休息。
箫飒握着拳头激动不已,第一个见到应与非的不是十六岁的少年箫飒,而是六十七岁的老年箫飒,没想到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认出那个少女是应与非时,箫飒的心脏那个跳啊,若不是怕吓到她,他恨不得将那颗生生不息的心脏挖出来给她看,让她见见他到底有多喜欢她、稀罕她。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从没被她人取代或赶超,有时他会不小心忘了她,但他始终惦记着她的好,一刻不间断。
箫飒多想冲上去抱住她亲吻她饱满的红唇,和她好好的亲热,重温当年的回忆。
这个观点想想就好了,他是位缺乏荷尔蒙的老年人,没有那种自告奋勇的激情。
况且少女时期的应与非只属于少年时期的箫飒,他一个老不死的来下瞎掺和什么,妄想老牛吃嫩草。
呸,真是臭不要脸的。
连续走了一天一夜,体力不支缴械投降,他实在走不动了,躺下来睡觉。
身边到处是尸体,他们是新魂,没有尸臭味。
在地狱生活的五十多年里,箫飒什么血腥和杀戮没见过,遇见过的屠杀的大场面多得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更不会怕这些小儿科。
睡在这里的长眠不起的人多半是饿死的,这不存在杀人狂魔。
途中箫飒遇见了好几个认识的人,譬如佑希佑溪两姐弟,他没有主动打招呼,就当做大家都是陌生人,各走各的路。
每碰上一个说的上名字的熟人,箫飒就像一个面部撕裂,哀嚎着从梦中苏醒的人。
过了不久,一串软趴趴的脚步声传来,耳力敏捷的箫飒马上意识到少年箫飒隆重登场了,心里一半高兴,一半低落。
和年轻时的自己碰面,到底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老去的一无是处的自己,已辜负年少时狂妄自大的信仰。
目标人员走近,老格达一个短距的扫腿,箫飒差点被这只老腿绊倒,过后,老格达抽了几口凉气,好疼啊。
“唉哟!谁踩我?”
“我要杀了你?”装腔作势的两句话没喊出来,名叫老格达的还是个桀骜不驯的老人家呢!
箫飒何苦为难箫飒。
“哎哟,哎哟哟,你踩到我的脚了,哎哟喂!”专属于老男人的苍老的声音传入少年耳内。
老者苍老沙哑的声音像个禁行令,箫飒顿住脚步,他没想到这还有个人会说话的鬼。
箫飒的心不觉咯噔一下,怎么又碰鬼了?随即,循着这声音,他蹲了下去,再不安顿老人他良心不安,一顿乱摸,终于是摸到了他的老腿,“老爷爷,你没事吧!”
老爷爷把嘴一扁,不管箫飒身在何处,不由分说通头一骂,“臭小子,你看我这样像没事吗?你没长眼睛啊?”
“干嘛,我本来就看不见好吗?”饥饿难耐的箫飒,听着老爷爷的训斥,兴致本就不高的他,心头有点不爽,又不可对老人无礼,即在心里怒骂道。
下面的对话又陌生又亲切,老格达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知道,年少轻狂的箫飒把老去的自己当成了一个累赘。
回忆重新上演,箫飒泪流满面,黑暗中没人能看见,哭得死去活来也不丢脸,唯独包住嘴唇不敢让少年箫飒听见,省得他问起为何大哭的原因,他会说漏嘴。
箫飒很反感背上这个挤眉弄眼的老人,明明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偏要作出一副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叫人见了,连隔夜饭也要吐出来。
他的长胡子扎人,邋邋遢遢的口水流到他的肩膀上,不时说两句莫名其妙的梦话。
箫飒扭头瞥了他一眼,自认倒霉,好人做到底吧!
可是箫飒肩上的水渍哪里是老格达的口水呢?那是开了阀门就关不住的眼泪。
他身体虚弱,口里说的话是对箫飒的教导,由于声音低,又是糊里糊涂说出来的,听着就像是他的呓语,但是老格达没有睡觉,他在感受自己年轻时的体格,竟是这样的挺拔。
又一个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箫飒还在咬牙坚持着,他也曾双腿发软,也曾想倒地不起,但远方的家在召唤着他,那是他要走出去的唯一信念。
远处出现了芝麻大的亮点,可一直都盼望着远方的少年从未抬起过头,他并不知情,也没有闲心管那么多事,他的注意力全用在保证他的步伐一直在前进。
他继续行走着,一个背着野蛮不讲理老头的孤独行者,他没有发觉地上的尸体变得清晰了,不知道他一伸手就可以看见五指的轮廓了。
少年晓得的是,他饥饿难耐,胃在咆哮着折磨他,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的反应力、行为举止已经迟钝许多了。
他觉得老格达越来越重了,而老格达却睡得越来越香。
“咚,”的一声,箫飒重重地摔了下去,因为他的脚被绊倒了,背上的老者压得他喘不过气,脸上现出了痛苦状。
“~的,又来一个碰瓷的?”心情极不好的箫飒刚要唾口大骂,却被一旁生疏的娇嗔声给压了下去。
“对不起啊!”来自一位女性娇弱的道歉。
他可以听的出来,这是一位少女的发出的虚弱无力而又动听的声响。
箫飒竭尽全力翻转身子,将压在他身上的老头推倒在地上,刚想问问这老格达有没有事,却不曾想,人家还沉寂在梦乡里不能自拔,啜着手指头。
箫飒朝他翻了个白眼,怒骂道:“这样都还没醒,什么人嘛?心灵那么幼稚,为什么会老成这么冥顽不化的样子?”
老格达如释重负,终于快完成他的任务了,他的眼在黑暗中眨也不眨地望着少女。
少年和少女结识,箫飒在选要背谁出去的问题上犯了难。
“你叫箫飒是吗?你不用纠结,就背老爷爷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少女涨红着脸盯着箫飒。
少年长呼一口气,紧握住少女的纤纤玉手,仿佛紧握一把长矛,要把感情全部刺入她的心脏:“休息什么?你在这应该待了好几天了吧!难道会不知道,继续下去会死魂的吗?”
说毕,箫飒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这样斥骂一位不知前途的少女,便上前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细细安慰。
“小姑娘,不用,你不必退让。小子诶,你也不要挣扎,就背小姑娘出去吧。我自己也可以走,我不就是个碰瓷的吗?”听起来,格达似是有些赌气,但,他是出于真心的。
老格达仔细观察着应与非,像是忆起了什么,和蔼地朝她点了点头,作为回礼,她也有礼貌的微微鞠躬。
看她的眼神中透着一抹隐藏的深沉爱意,是不敢放肆的爱,是不敢表达的爱,是略感可惜、是无助的爱,同样不是能够强求的。
老格达越是这样说,箫飒愈是心疼,对这个老头他愈是感到抱歉。
他不掩边际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以及不远处的格达。
少女的眼神很坚定,可是泪花莹莹的脸总是烘托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没有哪一个人会想要把她一个小姑娘留这。
老格达虽然说让箫飒别管他,可他说话的语气很傲慢,有偏见,有内情。
互相推辞的两人,不但没有让箫飒得到解脱的目的,反而让其内心更为纠结。
僵持不下,格达怒喝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我不就是一个碰瓷的老头吗?你管我那么多,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经这老格达一喝斥,两位小辈都是头皮发麻,他们不愿也不希望一位年迈的老人如此动气的骂他们,万一气个好歹,那可不得了。
箫飒迅速背起少女,眼神坚毅,望着自由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刚跑出不远,兴奋的少年,却又被踉跄而来的老格达叫住了,“小子诶,先等一下。”
说着,老格达将其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递给箫飒,“来,把这个幸运品戴上助你一臂之力如虎添翼。送你的,留个纪念。”
箫飒注视着格达老手的项链,有些疑惑。
“给我,为什么?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越看越是喜欢这项链,就伸手接下了,戴在脖子上。
项链挂坠是一个微型桃木剑,一个桃木魔方,还有一个桃核制成的篮子。
他又看了一眼老格达,他捋着胡须严肃的点了点头,箫飒心里很不是滋味。阳光照射着格达,就如少女一般,不过少女的脸上有一种青春的光彩,而老格达的含愁的面容却泄露出空巢老人般的,忧怨忧愁、孤寂。
这是箫飒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事实上他从前也可以这么做,只是他不想看他,“不就是个老头儿,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美女好看。”他从前就是这么想。
黑黝黝的脸早已被岁月的痕迹深深烙印,可他却和箫飒与少女一般,是一位新生的魂,可因为天生的“残疾”,仅此而已,他就变成了这般。
箫飒背着少女,更走近了格达身边,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在老头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加油,我相信我们会再次相聚的,呵呵,到那时候,你会变成一个小屁孩也不定。”
老格达俯下了头,偷偷地揩去泪水,“我相信,不,我已经确定了,你肯定会再见到我,而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到那时,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你会为你的选择感到骄傲的。”
仿佛有人在骂他:虚伪的人道主义者,伪善的……
少年箫飒不舍的细细打量了老格达,这才缓缓离去。
少女也很是感动,趴在少年的肩上更加肆无忌惮地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浸透了少年的衣衫。
俩人渐行渐远,背影逐步地消失在了光芒之中,从老格达眼里永远离去。
神不知鬼不觉,老格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一到冬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毕竟无法做到四季常青。
老年箫飒接着往前走,哪怕耗尽他剩余的体力。
花了一天一夜走的路,被少年花了一天一夜背回去。
许许多多的新魂与他背道而行。
闷着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时辰,腿快走断了,箫飒终于遇上紧随其后的箫昊和梅苏。
他之所以不辞辛劳往前走,就是因为想再和他们见见面。
当然他决不会和他们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临时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箫飒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去向。
黑曜石发出幽幽的蓝光,拦住他们的人面目险恶,冷冰冰的蓝光落在他凶相毕露满是横肉的老脸上,更显凄凉和可怖。
箫昊和梅苏相顾无言,他趁机握住梅苏的双臂,“梅苏,你要振作起来,你不要怕!前面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都是你首当其冲的保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说着,他的眼里溅出明艳的火光。
“老头儿,我不管你是谁,我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了,你最好快点走开,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箫飒低下头捂嘴笑了笑,抬起头的瞬间松动的脸又板上了,箫昊爱自唱自乐的个性已显山露水、初见端倪了啊!
“笑死我了!”箫飒鼓了鼓波浪似的生动的眉毛,双手叉着腰脖子后仰,放声大笑。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箫昊他就想笑,什么不开心什么烦恼都被赶跑了。
“你再笑,我把你的嘴巴缝起来!”梅苏拉住了箫昊,让他别痴人说梦话,眼前这个人不好惹,千万别得罪。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要是个坏人,用不着你动手就一命呜呼了,”箫飒看向梅苏,“还是您有先见之明,我可不是个简简单单随随便便的人。”
凶神恶煞的老脸趋于柔和慈祥,游戏正式开始,“箫昊你好,我是你儿子,梅苏你好,我也是你儿子。”
说完这段话,箫飒陷在极度的恐慌中,胆识过人浅尝辄止。
害怕他俩醒悟过来会找他兴师问罪刨根问底,这位体态丰满赛比大臀母鸡的老人往前横冲直撞,撞开箫昊和梅苏,自得其乐地向前冲去。
“孙子,我还是你爷爷呢!”箫昊一转身,挺着他健壮的胸脯,手势和面部表情都很拽。
当然这健壮如牛的体魄是为了展示给梅苏看的,但是一条偷盗的耗子何需一身腱子肉。
梅苏摇了摇她迷人华丽的尾巴,嘴唇拉成两条细长的线,指了指出口,“我说箫昊,老人家是不是个疯子啊,出口在这个方向,他跑那边去做什么呢?”
她长吁短叹,怎么说她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心人,眼看又一个生命被糟践了,怎不多愁善感。
“不要管他了,我看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箫昊正义凛然地说,大手一挥。
二人急急忙忙赶路,被老头拖了好长时间呢!
箫飒一路跑一路哈哈大笑,泡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他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这真是个有意思的游戏,乐趣无穷。
他们把他当傻瓜,他也把他们当傻子,快快活活地糊弄过去,总不比痴迷和怀念过去的每个和睦相处的瞬间那么难过。
话说回来,箫昊真的是他在人间的父亲呢,要不是他的莽撞,他还没这么快去世,想到这箫飒心如刀绞,心里充满了愧疚感,多年以来从未消减。
不时遇见清理尸体的末影人,假若他们不快点工作,隧道怕是要被尸体填满了。
跑了几百米,箫飒终因呼吸不顺畅而停下。
他坐在一具干巴巴的尸体上拼命地吸气呼气,隧道里传扬着他急促激烈的呼吸声。
年轻人敢拼敢闯,老年人亦是如此,只不过年轻人玩的是名堂,老年人玩起命来简单粗暴,暴走几百米就能把半条命葬送了。
距离他的大限还有好多个月,他缓过来是一定的,呼吸声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逐渐虚弱下去。
这个声音刚低弱下去,另一种异常的响声就大方了起来,代替着呼吸声充斥到大大小小的角落中,认真一听竟是一个女性哭哭唧唧的悲泣。
箫飒防不胜防,立马弹跳起立。
箫飒猜这个聒噪的、哀怨的、凄惨的哭声应当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现如今已经岔气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忧心如焚地低头看了眼方才借坐了蛮久的尸体,隧道里光线不好,但也能看出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爷们。
该不会少年箫飒和应与非初次相见的那幕要上演吧?
燥热实在是燥热,箫飒挥汗如雨,魂不守舍,似乎是他中了一个桃花运缠身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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