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鸢仰首翘起下巴，看向顾靖晖。
顾侯爷低垂下头，似是在看她盖的纱被上的花绣，实则眼前已是空芒一片。
他语气平缓，但秦鸢能听出其中深深的思念。
“我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先太子临朝，他一定会是位了不得的圣君。他出身高贵，性情宽仁，对待所有人都怀着悲悯之心！和他相处过的人，没有不想为他做事的……通晓权谋，但从不耍阴谋诡计。他之聪慧，也是我平生仅见……照见人心，就像是日月照见大地一般，令贪滑奸邪毫无遁形。先皇后一族为能有这样的孩子而骄傲。我自小就打定主意要做他最忠实的臣子，终身护卫他。”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滴落在秦鸢的手背上。
接着是第二滴。
秦鸢低头，不敢看他。
先太子她无缘得见，但也听闻父亲等人私下里偷偷谈论过：“若说齐王殿下风光霁月，先太子却是恢廓大度明见万里，真是可惜……如今的太子……哎……皇上实在是过于偏爱蔺皇后了。”
先太子在朝臣们心目中的份量由此可见一斑。
夫妻二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顾侯爷道：“我去点卯，你还可以睡一会儿。”
秦鸢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
等顾侯爷走后，她坐起身来，扯了个仰枕斜斜靠着，紧拥纱被发呆。
直到红叶来唤：“小姐该起了。十六和十八得了侯爷吩咐，都在外面等着禀事。等小姐忙完了再去小院子理事，只怕管事和管事妈妈们又要抱怨了。”
秦鸢这才起身更衣盥洗。
红棉和墨竹进来摆了早膳，秦鸢就问：“侯爷都用了些什么？”
红棉道：“侯爷用了一笼包子，一碗面，还有一碟子炸油果子，两碗稀饭，一碟卤牛肉。”
虽然比平日里少了些，但还算行。
秦鸢点头，道：“问问十六和十八吃过没有？若是没有，让小厨房给他们做些。”
墨竹笑道：“红叶姐姐已经吩咐过了。”
秦鸢这才放心吃起了自个的鸡汤甜面片，其他菜品也略略尝了些。
红叶站在一旁问：“小姐，你昨日看我理出来的账没有？”
秦鸢道：“看了，放在春凳上，你去拿罢。就照着这个准备节礼，另外将这些日子送了厚礼的都斟酌着往上加些，重新理了给我看看。”
顿了顿，又道：“你先去议事院子将那些例行之事处理了。若是委决不下的就让他们等我到了再说。”
红叶便出去了。
用完早膳，略歇了歇，重新换了茶，秦鸢这才让人将顾十六和顾十八请了进来。
隔着珠帘，顾十六道：“夫人，小的奉侯爷之命听候夫人安排。”
顾十八也跟着应了一声。
秦鸢奇道：“不是说侯爷让你们给我禀事么？我还以为赵氏有了消息。”
顾十六道：“耶律氏人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故而一直没有来回禀夫人。今早侯爷出府没让我二人跟随，只说夫人有好法子收集消息，让小的们只管听从夫人吩咐去做。”
秦鸢恍然。
这是顾侯爷又将此事交给了她。
“侯爷还说了些什么？”
“侯爷只说了这个。”
秦鸢便将昨日与众人所说的又说了一遍。
顾十八叹道：“原先在塞北收集消息多方便，小孩儿，商户，百姓们发现丁点儿不对劲就来报。”
顾十六反驳顾十八。
“塞北是咱们的地盘，侯爷深受百姓爱戴，如今咱们在京城里折腾，的确施展不开了。”
顾十八梗着脑壳：“我就是忍不住感慨一下，顾家保卫大兴付出那么多，京城的人对侯爷可比塞北差远了。”
顾十六也被勾起了心绪：“赶走了耶律氏，咱们也从塞北连根拔起了，那么一大块地皮就被建了府，另拨了人去管。”
听到这里，秦鸢不由得想起句话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还只是开始哩。
自无战事之后，武将们被文臣们欺压，大约心中都是这般感慨。
秦鸢便道：“这些话私底下也不要抱怨了，老兵们只怕心里都有些不满之处，你们是侯爷身边人也这般说……自有文人来说你们，说塞北不是顾家的地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顾十六立即道：“小的们知了。”
顾十八道：“夫人担心的是。将士们难免私下里议论，说也怨不得有人养寇自重，咱们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才挣下来军功，没有仗打了，就要看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人脸色。”
顾十六有些担心地看了顾十八一眼。
顾十八不明所以，道：“作甚么看我，又没说谎。”
秦鸢轻笑了一声。
“十六不必担心，我父亲兄长虽都是读书人却并不这么想，若不是敬重侯爷，也不会将我嫁入侯府。”
顾十八笑道：“那是自然，祭酒大人学问高，品德涵养也高，可不像书海阁之流，那么瞧不起军汉。”
顾十六道：“是小的多想了。”
秦鸢把话题拉了回来：“将乞儿、挑夫、清道夫的行会这些串起来可非易事，仅凭你们几个也忙不过来，要不要想想五城兵马司能帮上什么？因太后寿诞，五城兵马司正忙着统查户籍商籍。再则我昨儿听侯爷说，可想法子让工部沟渠司疏浚、清淤，顺带检查可有窝藏贼赃、可疑人等，届时军营里的兵士也能调来帮忙。你们好好商议一番，能借力借力，能花钱的就花钱，有了张大大的消息网，说不得徐珍就找到了。”
又压低声音道：“届时什么事都逃不脱我们的耳目，即便是太岁往我们头上动土也要思量思量。”
听了这话，顾十六和顾十八两人心中就是一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
顾十六便道：“那我们便去寻五城兵马司的人商议一番，有了章程再来禀报夫人。”
秦鸢应了，旋即又叮嘱道：“隔壁成大爷便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再则你们也要小心些，徐大人也在五城兵马司担任指挥使。若是能弄成，你们好好盯着些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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