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淼到县委宣传部报到,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军委会的氛围直接、硬朗,而这里则弥漫着一种墨水、旧报纸和微妙人际关系的混合气息。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像是宣传部的老张,当初对水淼是多有夸奖,觉得这小姑娘给我们县里争光了,但是真的等到这人被领导要到这个单位的时候,心理上又有种失衡,觉得这也运气太好了,一篇文章就得了领导赏识。
别说他了,水淼跟着王科长走进办公室,和其他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从他们眼睛里读出来的都是这么个意思。
王科长名叫王建革,是个瘦高个,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的光芒。他对文字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标点符号、遣词造句必须分毫不差,显得有些刻板和不近人情,是部里有名的活阎王。
但这是对事不对人,真是因为对文字材料严谨,他对水淼反而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人都已经在他手下了,干得好也有他这个领导的功劳,真要是再出一篇上国家报纸的好文章,他这个科长给她都行!
“好了,大家都放一放手头的工作。我们科室来了一个新同志,水淼,想必大家也认识的,我也不多说了。”王建革领着水淼进了科室,人不多,除了科长不算,还有一老二少,加上她,也就四个人。而且除了她,其他的都是男人。
“老张,你是最先发现水淼文章上报的,这几天你先带带她。”王建革自己也是事情多的,三言两语将水淼安排好了就走了。
水淼的“空降”让老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算是这个宣传科室的笔杆子了,要经验有经验,要文笔有文笔,就连王建革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他写的文章虽多,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殊荣。
因此对于水淼,他心里就有点别扭。招呼了水淼过来,他便递过一叠厚厚的材料,:“水淼同志,你是领导特地要过来的一员大将,能力肯定强的,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们直接上手工作试试?!”他这也是给了水淼一个软钉子,这要是在他面前露怯了,后面也别想在他面前当老大了。
“没问题。“水淼“心直口快”地回答,“我倒是想在张同志手下好好学习学习,但是领导也不给我时间啊。那……我们先从哪里开始?”
老张没想到这年轻人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这一说倒是把他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来。
“这是近期中央和省里关于农村宣传工作的指示精神,还有县里的一些基本情况汇编。你先熟悉熟悉。我们这里的工作,政策性很强,不比你在军委会,光有热情和发现典型的眼光还不够,要紧跟上面的步伐。”到后面还是有点气不顺,话里带了出来了。
水淼听出了话里的敲打之意,不过之前已经顶过一次了,没必要这也杠,到底是老同志,她一来就针尖对麦芒的也不好:“谢谢张同志了,我一定尽快学习,跟上大家的节奏。”
水淼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一篇春耕的报道,老张没教怎么写,水淼就自己埋首于文件和材料之中。
看了之前的报道,水淼心里有数了,老张写材料数据翔实,结构工整,但是要想登上省报这样的报纸,这样的文章读起来味同嚼蜡。
天快黑了,在下班之前,水淼根据现有的材料,找到老张,提出在文中加入具体农户实例的想法。老张推了推眼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嗯,理论上可以。你提出的就你负责吧,注意不要偏离主题。”
过了一天,水淼直接出了办公室,利用一天的时间,跑了城郊不少地方,找到不少农户采风。
她将农民的焦虑、努力和最终完成春耕的喜悦娓娓道来,巧妙地融入稿子中。说的是春耕,但又不仅仅是春耕,能从春耕这件小事背后看到农民对这个国家的拥护。
水淼把稿子交上去,老张看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看向水淼时,眼神里充满疑惑,这老江湖拍马屁不落痕迹的功底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篇……改得不错。以后这方面的稿子,你可以多担待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眼光很独到。”实在是服气了,至少他有自知之明,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
王建革没想到才几天时间,水淼就拿出了一篇和之前不相上下的材料。“我看看,我看看。”王建革坐下来仔细看起了文章,对于边上站着的老张和水淼再也分不出一个眼神了。
“好啊,这写得好!”王建革抬头看向站在边上的水淼,他自然看得出来这篇稿子是出自水淼之手,老张写不出这样的感觉来。
是的,就是感觉,阅读这样的文字就好像看一幅画,栩栩如生,又好像当初春耕的场景真实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往省里报报看?”王建革看向水淼。
“嗯,那我还找王编辑试试,上次他也说起过我要是还有稿子就给他。”水淼说道,这就是人脉了,王建革问得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科,那我去联系了?”水淼问道。
“嗯,去吧。”等到水淼出门关上门,王建革才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老张,“怎么样?心服口服了吗?”他是一直知道老张心里有想法,也没想插手,他要是偏袒了,老张怕是更要钻牛角尖了。
“服,有点服了。”老张点点头,这篇报道要是也能登报,那他老张以后就心服口服,水淼再说什么也不跟着犟了!
就在水淼逐渐在宣传部打开局面时,娘家大哥水钟的婚姻危机正酝酿成一场席卷整个家庭的风暴。
水志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水淼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反”的风声越来越紧,这个时候,任何一点污点都可能成为灭顶之灾。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钟,”他叫住满脸憔悴的儿子,“你去吴家,把话挑明。东西全退,咱们认赔,这事翻篇。否则,就……离婚!没第二条路!”
水钟蹲在那里闷不吭声。他和吴秋云是经人介绍结婚,说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几年夫妻,总归有份责任和在。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吴家。
吴家所有人都在,吴秋云反倒是坐在最下方,见到他,眼神避开,心虚地根本不敢对视。
“水钟来了,你看这都多大的事,我妹也就拿了那么点东西,孝敬父母有什么不对,你别听那些人瞎说,你要赔,他们当然狮子大开口了……你信别人,还是信你老婆?!”水钟还没开口,他大舅子吴秋天就连环炮。
水钟只看向吴秋云:“你要跟我回去,就把东西都给赔了,该道歉的道歉,把这事了结了。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无所谓,那我们……我们……就离婚!”
“啥?你要休了我秋云?!”顿时,老两口就爆了,在他们看来,离婚就是要把他们女儿休了,这怎么可以?”
吴秋云这个时候是真的怕了,早在前几天一直没有等到水钟来找她,她就绷紧了弦,现在听他这么说,哪里还能想其他,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眼泪鼻涕一起流:“水钟!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这就让我爹娘想办法,把东西凑出来还回去,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我再也不听他们的了……”
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惶恐的神情,水钟的心软了,“秋云,现在说这些没用,关键是东西……”
“凑?拿什么凑?!”吴秋云的爹吴老大猛地从位置上窜出来,横眉立目,“秋云送过来就那点东西,有些东西早就用了,送人情了!现在让你们水家逼着吐出来,这不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吗?再说了,你说东西都给我们了,谁能证明,你们水家没留?现在想出事了就全赖我家了?水钟,我看你是觉得出息了,眼光高了,想当陈世美吧!”
水钟看着这一家子贪婪又推诿的嘴脸,再看看只会哭泣、毫无主见的妻子,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想起来单位领导最近看他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父亲沉重的叹息,更想起妹妹那句关乎前途命运的警示。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他猛地甩开吴秋云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冰冷彻骨:“吴秋云,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要么,你现在就跟这些东西,跟你这吸血鬼一样的娘家划清界限,跟我回去认错赔钱,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要么,咱们就去离婚!你选!”
吴秋云被他的决绝和“离婚”这两个字震傻了,哭声卡在喉咙里。她看看面目狰狞的丈夫,又看看不断对她使眼色、让她咬紧牙关不能松口的爹娘和哥哥,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让她彻底失了方寸。
她习惯了听从娘家的安排,此刻更是六神无主,只会无助地流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水钟看着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化为灰烬。他惨然一笑,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失望:“好,好!我明白了!你们吴家,就抱着那些东西烂在一起吧!”
说完,决绝转身,大步离开。身后传来吴秋云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却再也没有回头。
水钟说到做到。“离婚”!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在这个保守的年代,离婚简直是惊世骇俗之举。可以说新中国之后,整个县城里到现在还没有离婚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骂水钟薄情寡义,富起来了就抛弃糟糠妻;也有人暗中指责吴家贪得无厌,吴秋云脑壳发昏,把男人往火坑里推。
水淼在宣传部,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各种风声。各种风言风语,哪怕以后水家清白了,怕是还会受到影响。现在她在这个岗位,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在征得水钟和水志邦的同意,并严格隐去真实姓名和具体细节后,她熬夜写下了一篇题为《破除旧观念,建立新家庭:论婚姻中的共同进步与遵纪守法》的文章,她本意是想着县里报纸发一发,让大家对这件事情有个客观的看法,没想到,老张竟然建议她往省报发。他现在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没想到,前后脚发出去的两篇文章,反倒是后面这篇文章先登出来了,毕竟离婚在县城是绝无仅有,在省城也罕见啊,而且正值“三反”愈演愈烈之际,这篇报道就撞上了风口。
在接下来就不是水家和吴家两家人的事了。吴家本想利用舆论压力迫使水家妥协,没料到水淼会从理论高度打出这样一张牌。这下,政府直接下场,是要把这件事办成铁案了,吴老大等人对着水家还能横几下,但是对着领导就怂了,什么都不敢隐瞒,收了多少东西,花在哪里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吴家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吴秋云更是普通行尸走肉,追悔莫及,却已无法挽回。
水淼也凭借这一篇报道站稳了脚跟,再等到之前报上去的也刊登之后,水淼一个女人本来是弱势群体,但是在这个科室里俨然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水淼下班照常领了三个孩子回家,却没想在城外的土路旁,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还是盛华先认出来了,“大姐!”——那是陈贵和葛大妮的大女儿,早前嫁人了的,但是说实话她现在也才十八岁,不过是个孩子,但是水淼所见的这个侄女已经被生活折磨地没有了希望。
此时陈大妞显得格外虚弱,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后背用旧布带缚着一个瘦小的婴儿。双手环着东西握在胸前,步履维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水淼心中恻隐,停下脚步叫了一声:“大妞?”
那女人回过头,看到是水淼,脸上瞬间闪过羞愧和局促,下意识地站定,想把手上的布袋子藏起来,“三婶……你回来了。”她声音沙哑,眼神躲闪。
“你这是……”水淼看着她疲惫的神情,看到那个熟悉的布袋子,心里已猜到大半。
“孩子他爷爷……病了小半年了,吃药拉下不少饥荒……男人下河摸鱼想换点钱,发烧了。家里……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
大妞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回娘家,想看看……娘说她也没余粮,是奶奶……给了小米……”她说着,从身后拿出布袋子,递给水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三婶,你也别怪奶奶,是我硬要的……”
水淼赶紧把着她的手推回去,再看看大妞身后那娃娃因营养不良而凹陷的眼眶、干裂的嘴唇,心里堵得难受。
水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所有的毛票子,塞到大妞的手上:“大妞,这个你拿着,赶紧回去,先带人上医院去。”
大妞愣住了,看着手里的钱就想退回来……“拿着!”水淼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天快黑了,路上不安全,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吧!”
一直看到大妞的身影都看不到了,盛华才小声地跟妈妈说道,“大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可爱笑了。为什么啊?”
水淼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盛华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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