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不算大的玩具室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极致的疲惫交织。祈舟躺在那，连小拇指都不愿意动一下，只是慢慢地眨着眼睛，眼瞳中倒映着窗外的霞光。
他在细细品尝属于赢家的果实，体味着“活着”的美妙滋味。
另一边，揍敌客家族的成员正远远地监控着这一切。
明明站满了人，黑漆漆的监控室内却无比安静，甚至听不见呼吸。
糜稽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凝固了许久，迟迟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字符。
伊尔迷的眼睛里少见地流露出名为“震惊”的情绪。
——哪怕让祈舟去测试亚路嘉“撒娇要求”的人是他，他也从未想过，那小鬼可以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没错，连续拒绝亚路嘉四次之后还能活下来，以一个“完整的人”的姿态，活下来。
在他身后，席巴·揍敌客原本慵懒靠墙而立的姿态也变得严肃，他缓缓抱起手臂，冰蓝色的眼瞳里映出屏幕的蓝光。
屏幕里的那个少年仍然躺在地上喘息，但，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来自旅团的小强盗对待了。
“……伊尔迷。”
席巴淡淡开口，他又看了一眼糜稽，声音平静却严肃：
“接下来，所有针对‘幻影旅团’的悬赏，都必须将风险等级提高到顶级。”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后继续开口：“如果没有绝对的理由与必要，我们不——”
他的话音，被监控里传来的，小小的哭声打断了。
被拒绝四次要求后就维持不动的亚路嘉，仿佛刚刚缓过来，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鼻子抽了抽，发出委屈至极的啜泣。
“呜……哇……”
伴着哭声，眼泪一滴滴从他的大眼睛里溢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似乎经历了天大的委屈，被最信任的人狠狠欺负了一样。
听着他的抽泣，祈舟的嘴角抽了抽。
“喂喂……别哭了啊……”
他挣扎着坐起来，“被欺负狠了的明明是我吧！哪有又要眼睛又要头的？”
亚路嘉不语，只是一味地哭泣。
祈舟：“……啊……”
一个头十个大。
毫无带娃经验的祈舟十分可怜且无措地坐在那，面对哭泣的孩子，正当他不知道是先递纸还是先抱他的时候，他的动作一顿。
突然间，他如想到了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已经吸饱了念能力的“灾厄之口”，朝着还在抹眼泪的亚路嘉递了过去。
在做出这个动作后，不仅是亚路嘉，就连祈舟自己也愣住了。
因为做出这个举动的不是他。
而是……诺亚？
亚路嘉止住了抽泣。
他看了一眼祈舟，又低头看向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小手，将徽章接了过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徽章的瞬间，所有的哭声戛然而止。
亚路嘉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掌心的骷髅头。
几秒钟后，他再次抬起头。
脸上的泪痕还在，但所有的委屈、纯真、属于“亚路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与“静”。
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规则与混乱的平静。
拿尼加。
他看着虚脱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祈舟，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徽章。
——其上的骷髅头仿佛饱食后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的光泽。
“嘶嘶”的声音在他手中响起。
“灾厄之口”在他手心如雪入炭般融化。
黑雾在眨眼间将拿尼加笼罩，又在一瞬间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拿尼加轻轻放下了手，歪了歪脑袋。
他看向祈舟，祈舟怔怔然地回视他。
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里无限蔓延。
……
监控室内，糜稽刚拿起来的，还未启封的罐装饮料，重重掉在地上。
“砰”——！
宛如众人内心里的地震。
他整个人都快贴上屏幕了：
“……这不可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数据，不可能！”
“怎么可能……”伊尔迷的眼睛里同样是满溢的震撼与不解：
“那东西出来了，……不满足‘撒娇要求’，那个东西怎么会让人许愿？！”
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猛然转头看向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揍敌客家主。
“父亲！”
他的声音无比决绝，甚至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的战栗：
“把他留在揍敌客，威胁也好，给他足够的利益也好！”
“我们——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席巴没有回答长子的提议——也可以说是要求。
他只默默地凝视屏幕里两个伪装成人类的，未知的存在，冰蓝色的眼瞳里宛如风暴中心的海面，泛着汹涌的波涛。
……
祈舟与拿尼加相对而坐。
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完成亚路嘉撒娇要求的自己，还能见到‘拿尼加’出来。
他迟疑了片刻，不确定地轻声喊道：“……拿尼加？”
拿尼加歪了歪头：“……在。”
真的是“拿尼加”，而不是另一个除了“拿尼加”之外，寄宿在亚路嘉身体里的灵魂。
一时间，祈舟心念回转，百感交集。
拿尼加的出现，是因为诺亚将吸光了自己所有念、甚至生命力的“灾厄之口”交给了他吗？
——就像一个小孩子，将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玩具“赠予”另一个孩子。
饱含了自己与诺亚念能力的徽章对亚路嘉而言毫无用处，于是，拿尼加欣然出现，接受了馈赠。
紧接着，拿尼加也取出了用于和诺亚“交换”的东西，也是他能够拿得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一个不设上限的愿望。
这一场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测试，归根结底，也只是两个被定义为“黑暗”的孩子，在玩一场简单的、交换玩具的游戏。
祈舟在心里轻叹。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拿尼加的头顶：“拿尼加。”
“……在。”
“这一次我想许的愿望，是我能够在之后的三年里，毫无阻碍的、顺顺利利地查清关于……的一切。”
他不愿让揍敌客家族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凝聚在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之上。
所以，他将愿望里“诺亚”两个字，贴在拿尼加耳边，落得无比的轻。
轻如鸿毛，也重抵千钧。
恍惚间，祈舟看到了诺亚的身影。
在一片黑暗中，那个从不与自己交流的小小孩童，轻轻睁开了眼睛。
银蓝色的双眼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祈舟一怔，在心里道：“诺亚……？”
他如恍惚般地，听到诺亚发出了一声近乎无声的回应。
而在另一边，拿尼加终于开口，声音也依旧平静，只是莫名多了一分温暖的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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