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常乐，嬴槐夏只是略略点头便移开目光。
走到门口，她看到嬴玄序和沈修正在问询和记录，看守的将她拦住。
两人已经问到最后，嬴妙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问完后，两人便离开，常乐拿出顾凉翰的证明，屏退看守，走进去坐在床边。
床上的嬴妙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央，原本岁月不败的美人仅仅几天，就显得形销骨立，憔悴虚弱。本就走到末尾的时光，加速抽空了她的生命。
嬴妙看到扶九那张脸，先是惊愕，而后发现不是故人后又变成复杂。
“我叫扶九，替常乐询问老夫人几个问题。”
嬴妙缓缓点头。
“雁回塔下的实验室，您知道吗？”
嬴妙沉默，常乐已经从她的沉默中读出答案。
常乐暗中催动【联网】，又道：“您也知道实验室并没有被废弃，或者说，您甚至参与过使用那座实验室，对吗？”
嬴妙缓缓开口：“是。”
“听说您跟秦少机曾是伴侣，那您知道他参与过那些实验吗？”
“年轻人，”嬴妙道，“有些话，可不能明说。”
常乐示意她手腕上的银环：“除了你、我还有外面的那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我们的谈话。”
嬴妙沉默了下，才道：“你知道了什么？”
常乐道：“我见到秦少机最后一面，他告诉我，他相信融合，因为他亲身经历过。”
嬴妙瞳孔骤然放大，双手握紧到苍白。
常乐又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死于他最执着、最相信也最清楚的，不可能的假融合。
你故意让他窃取到那颗药，是因为你也清楚那药物是什么、会有什么后果，借此让秦少机身死，让秦家把罪名坐实，让他来揭露你们俩共同保守的隐秘。
你知道他会死，也早就打定主意陪他死。可你知道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子吗？
他吃了那颗药，接着就像奇迹一样飞快跃升，但很快他的身体就像急速膨胀的气球，不受控制地突破皮肉的极限，
然后，他的四肢、脸、脖子全部都开始裂开，最后，嘭的一声，变成了四处飞溅的肉泥。
哦，我的人找回了部分身体组织，你要看……”
“够了！”嬴妙拼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激动得急速喘息起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常乐倾身，用嬴槐夏听不到声音道：“告诉我，那实验室研究的是什么。”
“我不会……”
常乐打断：“告诉我，将来，我给嬴家尤其是嬴槐夏，留一口气。”
嬴妙瘫软下去，嘴唇颤抖着，说出几个字来。
常乐脸色骤然阴沉。
嬴妙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哆嗦着又说出话来：“小夏，当年龙帝大人的事与他无关，那孩子当年真的想要救人的。”
常乐看她一眼，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身后，嬴妙突然喘了口气，提起一股精神来。
常乐走出去，在嬴槐夏面前停下，说了句：“她快不行了。”
嬴妙明显是回光返照了。
嬴槐夏没有动作，常乐也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嬴妙躺在病床上期望地看着门口，直到眼前开始模糊，也没有看到那孩子进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
今天阳光很好，时间也还早，她现在睡下，也许还能追得上秦老头。
嬴妙缓缓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不会醒来的梦——
一百一十年前，秦家和嬴家同时诞生一个婴儿，也就是秦少机和嬴妙。
两家明争暗斗，两个非同寻常优秀的小孩儿也攀比着一起长大，虽然多是相互争斗，可却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不知不觉中，两人习惯了相互陪伴。
那时候，嬴妙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家中长辈对她是当做修炼天赋斐然的“辅臣”来培养的，注重异能修炼和武训。
小姑娘骄傲又娇气，累了苦了从不跟家里人说，倒是作为死对头的秦少机，见过她最多的眼泪。
在嬴妙不擅长的领域，秦少机是赢了她，看不得她哭又费劲哄。
秦少机是独子，比嬴妙担子更重，最疲惫的时候，嬴妙的刺激就是最好的提神药。
两人打闹着长大，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顺理成章，在摘星楼上互相告白，双向奔赴。
少年和少女互定终身，约定一同修炼到最高的境界，扫平两人之间家族恩怨的障碍，承诺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
摘星楼的星空很美，美得像梦境。
二十六岁那年，嬴妙先一步突破到了八阶，修炼顺遂。
同岁的秦少机，修炼却停滞不前，越修炼到后面，他发现自己越是难以找到瓶颈，修为一连数年毫无进境，偏偏家族中对他的压力和反对声音越来越大，让他更加难以静心修炼。
而那一年，两人的热恋被族中长辈拆穿。
两人分别受到重罚，并被强行分开软禁。
分开时，两人互相约定，一定相互等待。
但是半年后，嬴妙的兄长意外战死，她一下子成为接班人。
嬴妙十分抗拒。
那意味着，她和秦少机将彻底带着两家数百年的恩怨仇恨相处，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嬴妙不同意，族老却为了强迫她同意，洒了兄长的骨灰，逼得她的母亲在她面前割喉自杀，父亲也自焚殉情。
族老告诉她：“嬴妙，只有你自己掌握权势和力量，才能安排自己的命运。”
从那一刻起，以往二十多年的天真烂漫湮灭无声，存活下来只有一个背负着重担和期望，满心权势欲望的傀儡。
嬴妙断绝了与秦少机的所有联系，将终于突破八阶来告诉她这件事的秦少机拒之门外，并告诉他，从此之后两人不再来往。
即便是在梦中，她还清晰地记得秦少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三十岁时，嬴妙与当时的超九境的司家家主联姻。
秦少机来参加了她的婚礼，嬴妙没有与他说一个字，也没有想到，秦少机竟然留下一封说等她的信，决然抛下家族，外出游荡。
嬴妙撕碎了信，全心扑在往上爬的路上。
四十岁，嬴妙突破九阶。
那一年，她见到阔别十年的秦少机。秦少机未婚未育，背离家族游荡十年，向她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坚毅时，回来时，见到的却是儿女双全、权势滔天的嬴妙。
面对秦少机，嬴妙从权势、地位到修为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并且傲慢轻蔑地对他说：
“秦少机，别那么幼稚了，那都是过去的小孩子把戏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会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
那天，嬴妙看到了最狼狈的秦少机。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彻底相背而行。
直到垂朽之年，过往百年回首成风，两人终于再次和平地坐下来时，即便肩并肩，心也已经远隔千里。
赤诚无邪的少年已经消失，他走进深渊变成恶龙；
天真烂漫的少女早已死去，只剩下筹谋的野心家。
他们在最好的年华背道而行，再也回不到从前。
直到风吹过腐朽的尸骨，所有的爱与恨都被碾碎在时光中。
世间是否有轮回，这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
4月8日，大区正式通过会议，由龙派牵头，正式推行新方案，进行“新三路”研究。
4月9日，新方案宣布开始研究的会议上，新的龙派代表——龙派新的领袖扶九，出席会议。
4月10日，常乐得到子规啼的消息，确认雁回塔下实验室进行的，是假融合药物和异变者实验，与嬴妙的回答相互验证。
新方案的推行与异变者的研究和搜查同时开展。
在旧墟平静到诡异、异变者仿佛销声匿迹的古怪和平中，中土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宝贵和平时期。
……
-- 第五卷：《苍白·扶摇九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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