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油灯在晨雾里晃成团昏黄的光。扁鹊把最后一片艾草叶压进药书,纸页间已夹满了这些天收集的草木标本——有张贵种的黄芩,有李二嫂晒干的金银花,还有孩子退烧后换下的衣物上沾着的苍术碎屑。每片标本旁都记着小字,除了性味归经,还多了行新注:“烟熏时,杆状邪物活性降三成”。
“这‘杆状邪物’倒是有脾气。”他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扭的杆菌,又在旁边画了团火苗,“喜湿热,畏燥烈,遇艾草烟就缩成球,碰着黄连水就化了——倒比山里的瘴气好捉摸。”
我(爱德华融合体)把量子显微镜调到最大倍率,光屏上的杆菌细胞壁清晰可见,像层裹着油脂的硬壳。“您看这细胞壁,”我指着屏幕上的纹路,“中药的苦寒之性就像锥子,能扎破这层壳;艾草的挥发性成分则像网,能困住它们的活动。”
左克·米兰正用布巾擦拭军靴上的泥,听见这话突然抬头:“和对付山匪一个道理——要么用刀捅破他们的甲,要么用烟把他们呛出窝。”他指尖的感知网轻轻颤动,昨夜李二嫂柴房的生命能量场已趋于平稳,像块被熨过的布。
海伦的光带缠着根艾草茎,旋律随着叶片的舒展轻轻起伏。“它们在害怕。”她轻声道,光带扫过光屏时,杆菌的扭动明显放缓,“草木的气息里有种……警告的频率,和染坊里菌群共生的调子完全相反。”
正说着,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贵背着药篓冲进来,补丁棉袄上沾着泥,裤脚还在滴水。“先生!不好了!”他把药篓往地上一扔,里面的草药滚出来,黄芩根上还带着新鲜的湿泥,“东边水井出事了,今早喝了水的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倒了三个,和之前的病一模一样!”
扁鹊抓起药囊就往外走,炭笔在地上划出道长长的痕。晨光刚撕开雾霭,西四牌楼的街面上已有了零星人影,大多戴着布巾,脚步匆匆往东边赶,像群被惊飞的麻雀。
水井边早已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石砌的井台湿漉漉的,边缘溅着深色的水痕,几个汉子正用木桶往外淘水,桶底沉着些灰白的絮状物。人群最前面,李老栓举着桃木剑往井里刺,剑身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嘴里念叨着:“瘟神作祟!看我斩了你!”
“让让!让让!”张贵扒开人群,药篓撞到井台,里面的艾草掉出来,散了一地青碧。扁鹊蹲下身,掬起一捧刚淘出的水,水色浑浊发绿,漂着几缕暗红的丝,像被揉碎的血。
“不是水有毒。”他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是水里有东西——有人把病鼠扔进去了。”
爱德华的检测仪刚探到水面,警报声就尖锐地响起,屏幕上的杆菌浓度数值像根烧红的铁丝,直往上窜。“浓度超标八十倍。”我盯着数据,喉头发紧,“鼠尸腐烂后,杆菌全溶进了水里,喝一口就等于吞了上千个传染源。”
“封井!”杰克·伦敦拔刀砍断旁边的柳枝,柳枝的汁液溅在井台上,“这口井不能再用了,得另挖新井,离茅厕和鼠洞远些!”
他的话音刚落,李老栓的桃木剑“哐当”砸在井台上。“你敢!”老头红着眼冲过来,剑鞘差点撞到杰克的胸口,“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井,封了井就是断了活路!定是你们这些外人搞鬼,引来瘟神报复!”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附和着要烧符咒驱邪,有人举着锄头要打我们,还有些人抱着孩子往后退,眼里满是恐惧。李二嫂也在人群里,怀里的孩子裹着厚布,听见吵闹声往她怀里缩了缩,小手抓着她衣襟上的艾草包。
“老栓叔!”张贵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在嘈杂里像块石头,“前儿您孙儿发烧,不是喝了扁鹊先生的药才好的?现在跟这儿较啥劲!”
李老栓的动作顿了顿,脸涨得通红:“那……那不一样!娃是邪祟附体,井水是龙脉灵气,能一样吗?”他抓起一把井泥往地上摔,“老道说了,得用黑狗血拌符咒灰,连撒三天才能镇住!”
“荒谬!”爱德华的光屏对着井泥,里面的杆菌在显微镜下清晰可见,“这些‘邪祟’就在泥里水里,靠符咒根本杀不死!再喝这水,倒下的就不止三个了!”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指着光屏上的杆菌咋舌,有人却骂洋人的玩意儿是妖法。一个穿补丁袍的秀才突然站出来,摇头晃脑道:“《黄帝内经》有云‘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此乃天行时疫,当顺天应人,岂能妄动龙脉?”
扁鹊突然笑了,笑声在嘈杂里很清亮。他捡起块井台上的石头,往浑浊的井水里一扔,水花溅起,打湿了李老栓的布鞋。“秀才公读过医书?”他问,不等对方回答又道,“《素问》里也说‘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这井里的水脏了,就像人得了病,总得治治吧?”
他指着水井:“水是活的,脏了就换,堵了就疏,和治人一个道理。你家水缸里落了灰,是舀出来倒掉,还是对着水缸烧香?”
秀才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憋成了猪肝色。李老栓却梗着脖子:“井水是天意,水缸是人意,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李二嫂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怀里的孩子好奇地睁着眼,“前儿我娃烧得迷迷糊糊,我也想烧符,是先生用艾草熏,用汤药灌,才把娃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井水有问题,照着先生说的做,总比等死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落进水里,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有几个喝了井水开始咳嗽的汉子,悄悄往杰克身边靠了靠,眼里带着求助的光。
海伦突然唱起了歌,旋律像山涧的清泉,顺着井台往人群里淌。光带在她指尖流转,映得浑浊的井水都亮了些。李老栓举着桃木剑的手慢慢放下,剑身上的符咒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在叹气。
“挖新井。”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不情愿,却没了之前的戾气,“但这口老井得按规矩封——用黑狗血拌石灰,再压块镇石,免得邪祟跑出来。”
“可以。”扁鹊点头,“石灰能杀菌,压石头能防鼠,就依你。”他转向人群,“家里有锄头铁锹的,都搭把手;女眷们去张贵家拿艾草,把新井周围熏一遍;男人们跟我来,选个离茅厕和鼠洞远的地方。”
人群像被解开的绳,一下子活了。汉子们扛着工具往村东头走,女人们跟着张贵往药田去,连刚才骂妖法的几个老头,也蹲在井边帮忙搬石头。李老栓让孙子取来黑狗血,一边往石灰里倒,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新井选在离老井百米外的高地上,土壤干燥,周围没有鼠洞。杰克用军靴踩实地面,左克的感知网铺开,确认地下水源干净。“往下挖五尺就能见水。”他指着脚下的土,“这层黄土能滤掉不少东西,比老井的沙土层干净。”
扁鹊蹲在旁边,指挥着人们把艾草捆成圈,围在新井周围。“这草能避鼠,也能……”他顿了顿,看了眼正在调试检测仪的爱德华,“能让那些‘小虫子’不敢靠近。”
张贵往井里扔了块石头,听着回声咧嘴笑:“先生,这法子跟您教俺种药似的——选好地,除好虫,苗才能长得壮。”
太阳升到头顶时,新井终于出水了。第一桶水提上来,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爱德华的检测仪探进去,屏幕上显示“未检出致病菌”,人群里爆发出阵欢呼。李二嫂用瓢舀了半瓢,小心地喂给怀里的孩子,孩子咂咂嘴,露出了笑脸。
老井被石灰和石头封了,李老栓在上面压了块刻着符咒的青石,却没再提黑狗血的事。他蹲在新井边,看着人们排队打水,突然对扁鹊说:“先生,您说这草木能治疫,那往后……还用拜瘟神不?”
扁鹊正往新井台边种艾草,嫩绿的苗被他埋进土里,只露出几片叶子。“敬神不如敬己。”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神在天上,看不见水井里的鼠尸;人在地上,能淘井,能种药,能把日子过干净——这才是最实在的敬。”
夕阳把井台的影子拉得很长,艾草的香气混着新土的腥气,在风里飘得很远。张贵正把扁鹊写的“饮水须知”贴在井边的石头上,字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却很清楚:“井水需煮沸,忌投脏物,井周种艾草,月淘一次。”
有个穿开裆裤的小孩跑过来,指着纸上的字问:“张叔,这是啥?”
“是能活命的字。”张贵摸了摸孩子的头,从药篓里拿出片艾叶,“就像这草,看着普通,却能护着咱们不生病。”
孩子接过艾叶,举在手里跑远了,笑声像串银铃。扁鹊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新井里荡漾的水光,突然在药书的空白处写下:“医道如井,需常淘常新,方能活水长流。”
夜色降临时,破庙的油灯又亮了。光屏上,新井水的检测报告显示“安全”,旁边摆着扁鹊画的艾草图,两者在灯光下并排躺着,像两个跨越时空的朋友。左克的感知网里,疫区的生命能量场正一点点回升,像春潮漫过冻土。
我知道,这场关于“杆状邪物”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至少此刻,在这口新井边,在这些摇曳的艾草旁,人们已经学会了不再只向鬼神祈求,而是伸出自己的手,去淘干净那口井,去种活那株草,去抓住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就像扁鹊说的,天地间的道理,从来都藏在最实在的活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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