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文洋？！
这个名字触动了布鲁斯的神经，他手里的油枪几乎立即又抬起来，对准了已经走近好几步的许欢宴。
“你是谁？我是问你的名字。”
“许欢宴，两三个月前我的人找过你，给了你一笔费用，求证了一些事，但你语焉不详。”
许欢宴想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抬眼见旁边明令禁止明火的警示牌，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我知道你很缺钱，你在赡养以前几个队友的父母和小孩，所以这些年，你过得很紧张，也换了好几份工作，张霁明一直护着你。”
许欢宴指了指加油站外，“不放心，我们可以去那边空地上聊，或者去你觉得安全的地方。”
布鲁斯的油枪彻底放下，他挂好油枪，离开了加油区，许欢宴上车，把车开出去，停在加油站旁边的一个小车棚里。
周雪下车，她一脸懵，许欢宴他们的对话，她听一半漏一半，一个字都没懂。
许欢宴伸手过来牵她，掌心朝上，周雪让他牵着自己，跟着那个德国人，从小车棚的侧门进了加油站内部。
布鲁斯走到收银台旁边，面前是一个小型超市，有些饮用水和面包之类的，还有巧克力。
他把电脑里的摄像头设置更改了一个朝向，避开了许欢宴他们的脸。
然后转身去拉卷闸门，“哗啦”一声巨响，一脚踩下去，身子跟熊一样晃了晃，小超市变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周雪有些犯怵，她悄悄往许欢宴背后躲，伸出脑袋看。
许欢宴把她藏严实了，不让她看到布鲁斯突然凶狠起来的眼神，还有他从柜台底下拿出的一把德国瓦尔特手枪。
手枪被重重放在了许欢宴面前，布鲁斯面目狰狞了几分。
“张文洋敢来，我就杀了他，搬家？我坚决不再搬。”
这副模样，颇有点当年车祸集团杀手的风范。
虽然已经廉颇老矣。
02
“哦？”许欢宴笑了声，好像没看到布鲁斯的狰狞，他轻轻巧巧站着，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真要杀你，张文洋会亲自来？他派阿斯过来就行了。”
阿斯，张文洋身边的俄罗斯人，雇佣兵出身，据说身手十分了得，跟随张文洋多年。
布鲁斯呆怔了一下，他知道阿斯的恐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是个唯张文洋马首是瞻，只听命于他的杀人机器。
他看着许欢宴，眼睛里流露出茫然和无助，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这七年，我换了五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没有待很久，也不敢去见家人，只能偷偷寄钱过去，换了身份我也害怕……”
他浅灰色的瞳仁迷茫得像光秃秃花梗上被风吹走了的光杆花朵，强撑着的伪装剥离，只剩下瑟瑟发抖。
他知道张文洋的手段，当年他们完成张文静的车祸后，刚回到酒店，就被阿斯带着人追杀。
就在酒店房间里，他看着阿斯跟玩儿似的，把他们六个人，一个个解决，溺死，捅死，掐死，一个接一个。
最后，阿斯接到一个电话出去了，剩下的同伴把人引开，让他破窗而出，挂在了阳台外面，逃过一劫。
“如果不是阿斯太自信，连捆绑都不屑的话，我根本逃不掉。”布鲁斯抹了把脸，竭力忍住声音里的抖。
许欢宴已经把周雪安排在小超市一角的凳子上，让她等着，自己返回来听布鲁斯倾诉。
布鲁斯当时也受了伤，他们刚开始都挨了打，他断了两根肋骨，从阳台逃到另一侧天台溜走后，缩在地下室养伤。
不敢去医院，怕被抓，伤口草草包扎，连头都不敢露，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东躲西藏，怕张文洋怕到了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
直到大半年后，他在臭不可闻的城市下水道口，见到了千辛万苦打听到他的张霁明。
“张先生让我等，结果我一等，就等了六年。”
03
这六年，他顶着不属于他的名字，活得偷偷摸摸。
“说起来也是罪有应得，我们当年手上的命案都不少，会有这种下场也不奇怪，我想过要去自首，但就怕自首了，也没办法把张文洋绳之于法。”
布鲁斯收起手枪，他眼神空洞看着前方，再慢慢移到许欢宴面前：“你要我做什么？”
许欢宴只想问两件事，第一件事，十几年前许家女儿车祸，是否和他们有关？第二件事，布鲁斯手上，是否有张文洋其它的罪证。
“许家的事我不记得了，”布鲁斯依然坦言，“我是最晚加入集团的，那时候22岁，刚汽车工程毕业，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张文洋的棋子。”
用车祸现场制造杀人，是张文洋早就有的主意。
他通过欧洲某基金指定性捐助了几个学汽车的年轻学生，就是他们六个。
“他控制了我们的家人，我们不得不替他常年卖命。”
“你说的车祸那一年，我才加入没多久，还是个边缘放哨的角色，不能参与具体行动，那几年我们去了三次中国，都在南方，制造了一共三次车祸。”
他说得很平静，但眸子里全是痛苦的悔意。
这些年，这些往事，那些血淋淋的事故现场，早就让他夜不能寐，日日痛苦。
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得到解脱。
还有，在解脱之前，看着张文洋接受制裁，最好死无全尸。
“你说的证据，是指他……”布鲁斯沉默了好一会，“是指他找人试药那部分吗？”
许欢宴紧张得整个人都绷起来，这几个字让他想起那些在玻璃罩子里的人，还有那张旧照片上的“自己”，他有着巨大的生理不适应。
甚至隐隐的，有些想呕吐。
布鲁斯自顾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声音嘶哑：“我知道这件事，我不但知道，我还见过。”
这句话，张霁明没说过，他没说过布鲁斯见过这件事，只说许欢宴见到布鲁斯，会有意外收获。
布鲁斯招了招手，示意许欢宴跟自己进另一道小门。
许欢宴招呼周雪，周雪从角落跑过来，很迅速。
“你跟着我，不要你看的别看，但跟着我，别脱离我的视线。”许欢宴如是说。
04
布鲁斯的卧室很狭小，只有长方形的一道，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还有一张工作台，就什么都没了。
床底下有个行李袋，布鲁斯说这就是他的家当，提了就走。
“我们这个集团一共有六个人，两个女人四个男人，各自负责各自的东西，张文洋没亏待过我们，钱给得很足，只是不让我们接外活，只为他办事。”
但是时间久了，总会有一点点风声传出去的，行内他们也算有了点捕风捉影的名气，但我们从来没冒过头，就为了不引起警方注意。”
张文洋有规矩，一年只做五单，不会在一个国家做超过三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保证技术，也保证达到他的要求。
“我们是他的专属车祸制造手。”
布鲁斯掏出兜里的烟抽了一支叼在唇边，打火吸了一口。
十几年间，他们被张文洋高薪雇着，张文洋要除掉谁，要制造天衣无缝的车祸，他们就上。
他们帮张文洋做了不下五十起车祸，都是车毁人亡。
布鲁斯看了眼检查周雪有没有戴好耳机的许欢宴，他不想让女友听到这些血腥的，但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真是个矛盾体，布鲁斯笑了一下，不无心酸，是啊，那些太血腥了，听了没有一点好处，还是别听了好。
死去的两个同伙中，有一个是他的新婚妻子，他们曾经说过不做了，准备退隐的，没来得及，人就死了。
他靠在窗户边，一扇窄窄的窗，连月亮都看不全的窗。
“死于车祸是最好的借口，一家几口的死亡，也是最能威慑人的。”
用着用着，直到张文洋登上了顶峰，而他们这把刀也老了，应该换了。
于是，张文洋下了杀手，在他们做完最后一笔后，派出了阿斯。
05
“这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我等会儿告诉你。”
“我有我们做过的所有车祸的资料，不完整，有一些是我凭借记忆写下来的，也许有一天，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布鲁斯吐了口白烟，对许欢宴说。
这些东西，他曾经想过要给张霁明，但张霁明不让他拿出来，说不到特别有把握的那一天，别动用这个，会打草惊蛇。
“我去过张文洋在瓦努阿图的实验室，在我们最后一次出任务之前。”
布鲁斯说了半天话，终于和前面的衔接上了，他看着许欢宴，表情中带上一丝恐惧。
是那种如影随形的，让人心底生寒的冷意。
他们接到的倒数第二个任务，就是去南美实验室，杀掉一个刚刚签约又毁约的大客户。
那是个有怪癖的老头，他喜欢生嫩的少年，最好是十几岁的，老头掌握着某国大银行背后的财阀集团，富可敌国。
他是张文洋当时巴结的对象，要的人都是张文洋到处搜罗来的，可老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张文洋，被下了必死令。
“好像是答应了什么又反悔了，还放言要把事情捅出去，让张文洋吃不了兜着走。”
布鲁斯在回忆，想得有点艰辛，那段回忆他不愿去想，因为怪诞和荒唐，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犹如许欢宴的生理性不适。
那天他们赶到南美，任务指令分两部分，第一操作车祸，第二，把车厢里的铁笼子转移走。
他们在实验室的停车场把车子处理好，保证车上路后会在8公里外的高架桥后失灵，然后“砰”一声，老头去见上帝。
一切都很顺利，刚刚做完，准备转移去后厢时，布鲁斯听到了传来的异响。
“就像有人在用手掌拍打着门一样，隔得有点远，砰砰砰的，声音很闷。”
那是辆两厢的小货车，布鲁斯一肚子疑问，困惑极了。
06
时间是足够的，会毁坏车子制造车祸的他们，开锁不过是基本功，他召回同伴开了锁，看到了一个被黑布蒙着的严严实实的大铁笼子。
“大概一米乘一米，黑布盖得很严实，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拉开后厢门，他再度听到了拍打声，声音是从铁笼子里传出来的，闷闷的，声音不大。
他好奇心爆棚，却不敢掀开黑布去看一眼。
没谁敢忤逆张文洋的命令，没有人敢。
布鲁斯把铁笼子转移到自己车上，又放回同样盖着黑布的另一个铁笼子，后面那个是空的，而前者，显然里面有活物，具体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许欢宴不信。
“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是听命行事，这又是个临时任务，谁会去多打听呢？张文洋不喜欢多话的人，他喜欢听话的。”
布鲁斯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早就熄灭了的烟头，捏得指尖发白也不放，眼睛低垂着，默然不响。
许欢宴知道还有后文，他静静等着。
“当时不知道，可是后来知道了，因为在最后放笼子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非常细微的，呜呜哭泣声。”
布鲁斯哆哆嗦嗦地吸了口气，把烟头丢在地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再度吸了口气。
他把同伴都打发下车，自己在最后那一瞬间，掀开了黑布的一角，看到了终生难忘的场景。
他抬头看着许欢宴，许欢宴看见他额头布满细汗，眼睫毛都湿了，不知道怎么会流这么多汗。
“我看见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可能只有十几岁，他们没穿衣服，身上伤痕累累，但漂亮得不得了，而且……”
布鲁斯抹了把额头，牙齿咯咯响了几声，盯着许欢宴。
男孩们很瘦，瘦得皮包骨，都戴着口枷，手脚都被捆着丢在笼子里，奄奄一息，却还活着。
他偷偷望过去的那一刻，两个男孩也正在看他，那种眼神，他无法形容。
像受伤的小兽，毫无生气地看着，却偏偏漂亮到无与伦比。
“而且，许先生，”布鲁斯吸了口气，一字一句，“他们的脸，和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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