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朔缓缓坐下，凝视着项小满，双眸中含着探究的意味。
项小满的话确实让他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
罗不辞的谨慎和保守，或许真就意味着他没有足够能力对三原关发起进攻，又或许，自己确实有些高估了三原关乃至冀北在其心中的分量。
若真是如此，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正是他所乐见的。
至少在短时间内，义军可以占据着连接冀北到冀中的关隘，方便冀州乃至雍州的小部分粮草运输，在相对稳定的局势下继续发展自身实力，而不必担心罗不辞会全力对义军展开攻击。
“少主，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三原关驻守，同时等待时机，再图冀中？”燕朔试探性地问道，试图进一步确认项小满的想法。
项小满点点头，马上又微微摇头。
这一点落在张峰眼里，让他很是无奈，咂咂嘴，替他说道：“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罗不辞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决心来与我们正面交锋，我们完全可以趁机增兵，巩固三原关的防御，同时等待秋收之后，与幽州宇文崇泽一同进攻冀中。”
“不！”项小满断然否决。
张峰愣了一下，问：“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项小满反问：“你觉得，以当前的形势来看，对于罗不辞而言，首要威胁是谁？”
张峰不解其意，燕朔倒是微微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应该……还是冀南。”
他认真分析道，“罗不辞作为冀州刺史，主要职责是维护冀州稳定，如今冀州一分为四，冀南的高顺、郑彪、鲁进宝三人相互依仗，虽然只占据着曲阳和渔阳二郡，但相比于冀北或幽州地处边地来说，他们的地理位置才更加重要，罗不辞需要时刻提防他们北上，又要警惕他们往雍州扩张……”
“这也不对吧！”张峰突然出声打断，“高顺几人在渔阳屯兵数月，声势造的震天响，说是要一举攻进冀中，可最后不还是因为东边那三人的自立而退兵了吗？他们的位置虽然优越，却是四面环敌……”
“可实际情况是，现在没有人会主动攻打他们。”项小满又把话头抢了过来，“方令舟如何？东边又如何？掣肘是掣肘，却不会有人轻易发动战事，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朝廷，这个时候舍了朝廷互相攻伐，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顿了顿，笑道，“你难道忘了，就连最初高顺进攻了郑、鲁二人，最后不还是冰释前嫌了？”
“这……”张峰哑然。
项小满看看他，又将目光投向燕朔，见他不说话，便也沉默下来，心里默默思索着自己的计划。
一时间，帐内陷入短暂的安静，最后还是燕朔盯着项小满的沉思，把问题拉回到刚才，他对张峰提出与幽州一同出兵的否决态度上，问：“少主占据三原关，意图不是冀中？”
项小满不置可否：“我想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燕朔来了兴趣。
项小满长吁了一口气，走到帅案前，将置于案边的一份舆图拿起来，展开铺好，手指游移，最后点在幽州与永安郡之间的一处关隘上。
燕朔的目光随之移动，等他停下，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平章关？”
“嗯。”项小满点点头，“此关是冀北进入幽州的必经之路，等到秋月，宇文崇泽往西南进兵，若关内的兵力被调走，我们便可趁机将其拿下，抓住幽州兵力空虚的机会，举十五万大军，一举将其攻占！”
燕朔只是微微一怔，旁边的张峰却是目瞪口呆，他刚刚还在说盟约的事情，没想到现在项小满不仅没有遵循约定的意思，反而还要调过头来攻打盟友，可是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项瞻……”他刚要说话，又被燕朔用眼神制止。
燕朔见他闭上嘴巴，便收回目光盯着项小满：“第二手准备呢？”
项小满轻轻敲击了一下舆图，收回手捏了捏下巴，沉吟道：“若是关内驻军没有撤离，或是幽州境内还有重兵防守，我们便可通过三原关，直接出兵冀中，而后迂回往东进攻，先宇文崇泽一步，占据冀东临仓、润丰二郡。”
燕朔沉默不语，张峰倒是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合着项小满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占据冀中，而是一心想跟幽州为难。
想清楚这一点，脑子里就更加糊涂，终于是忍不住问道：“项瞻，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放弃这大好的局势，非跟幽州过不去呢？”
项小满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有自己的心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转而说道：“不论如何，三原关不能轻易放弃，它将是我军日后行动的一个重要跳板。”
张峰还想再问，又不知从哪问起，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嘀咕着“算了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只管冲锋陷阵，费脑子的事，还是你们来”，随即扛着方天画戟，出了大帐。
燕朔看着他离去，嘴角微微上扬，等觉察到项小满又转身看着自己，才收敛了笑意，问道：“少主想攻进东召？”
“呵呵……燕叔，还得是你，一下就猜到了我的意图。”项小满坐回帅案前的一张矮案后，沉吟道，“从大势上来看，没有比冀州的情况更加复杂的了，各势力犬牙交错，就算我们攻入冀中，于我发展也是不利……”
顿了顿，接着说，“当年刘武烈在幽州起兵，我们也可走一走他的老路，拿下幽州，与冀北连城一片，而后东进兖州，先灭了东召那个破朝廷。”
“最后这句，才是你的本意吧？”燕朔笑问。
项小满做了个深呼吸，双眸中迸射出一抹精光：“我想探个究竟。”
“可是，这与主公的计划相悖。”燕朔皱眉，他深知项谨的谨慎和深谋远虑，轻易改变计划可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可他是什么计划呢？”项小满轻轻摇头，问道，“燕叔，你说师父定下一年内不许出兵的决策，是否只是担心我军扩张过快，兵员素质不高，打下的基础不牢固，怕日后会引起祸端？”
“不错。”
“可其他势力也并非铁板一块，相比较而言，我们似乎占据了更多的主动权。”项小满发出感慨，“一切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三原关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我们驻兵于此，试探罗不辞的动作，再根据他的动作，作出下一步反应，没必要非得主动把关隘让出去，牢牢握着主动权，总比时时处于被动强得多。”
燕朔沉默片刻，问：“你已经决定了？”
“嗯。”
“主公那边……”
“来之前，他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项小满又站了起来，拿起「破阵枪」抚摸枪尾的青玉，轻声呢喃：“想怎么做，就大胆的放手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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