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
戴青柠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娇嗔和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明白了韩昀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和他那份小心翼翼维护着她们尊严的心意。
他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有情有义，才无法轻易做出选择，无法用敷衍的态度对待任何一份真心。
戴青柠苍白的面颊上，因为激动和了然而飞上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他话语中的所有信息。
最终，她缓缓松开了紧握着门框的手，向前迈了一小步，轻轻地、如同蝴蝶栖息般抱了抱韩昀，一触即分。
这个拥抱里，包含了太多的理解、释然以及未曾消减的情意。
“我明白了，韩昀。”
戴青柠眼中还有未干的水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无论以后……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或者最终选择谁，或者……谁也不选，我都会理解，并且尊重。但是，”
她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烙印在他的灵魂上，“我想说，其实……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星盟之下，你或许……可以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可以……选的更多。”
戴青柠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异常清晰、坚定，也彻底表明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心意。
星盟运行至今，辽阔的疆域和连年的征战使得人口的缺口一直非常巨大，在极力鼓励生育、优化基因结合的大前提下，社会观念和律法反而对于传统的婚姻形式没有做过于明确和严格的限定，多元的家庭结构已被广泛接受。
韩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下，重重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带来片刻的眩晕。
但这份悸动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怀中囡囡轻微的呓语，像一盆清凉的水，浇醒了他。
现实的重压、过往的伤痕、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于“纯粹”的固执坚守，让他迅速从这短暂的火热幻想中冷静下来。
他对着戴青柠露出了一个复杂难辨的笑容，包含了感谢、歉意和无法回应的遗憾，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青柠。晚安。”
告别戴青柠，韩昀抱着熟睡的女儿返回宿舍。
卡尔和顾子业果然都还在，看到他那副心事重重又带着些疲惫的样子，免不了又是一番挤眉弄眼的调侃和追问。
韩昀只是含糊地应付了过去，将囡囡小心地安置在为她准备的小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
就在他刚直起身，准备去洗漱时，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打开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阿默。
“韩先生，”阿默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您之前提出的申请，有结果了。上面批准了您与曼德尔会面的请求，请跟我来吧。”
这么快就有了答复？韩昀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迫切。
他立刻点了点头，转身对卡尔和顾子业简单交代了一句帮忙照看囡囡，便毫不犹豫地跟着阿默再次离开了宿舍，走向那片神秘的禁区。
再次来到那面冰冷的墙壁前，夜色已深，基地的人造穹顶模拟出深邃的星空，清冷的光辉洒落在金属墙壁上，更添几分肃穆和神秘。
阿默与另一位如同影子般守在暗处的同伴交换了一串简洁而快速的口令，伴随着一阵几乎低不可闻的机械运转声，那道隐藏的大门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开。
门后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冷光，一股比外界更加冰冷、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气息的寒风自门内吹出，拂过韩昀的脸颊，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韩昀没有犹豫，迈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穿过一条不算太长、但光线幽暗、两侧是冰冷金属壁的通道后，他来到了一个宽敞得有些空旷的房间。
房间的四壁是同样的金属材质，天花板很高，散发着均匀但冰冷的白光，让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却也显得毫无生气。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个房间的中央，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应辰。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那并非顾应辰本人，而是一个极其逼真的全息投影。
顾应辰的身影凝实得几乎与真人无异，连脸上细微的表情纹路都清晰可见，他正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走进来的韩昀，眼神中带着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欣赏。
“顾四叔！”
韩昀压下心中的惊讶，连忙对着投影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小韩。”
顾应辰的投影微微颔首，声音通过设备传来，带着一丝电子音特有的质感，却依旧沉稳有力，
“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这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还找了过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韩昀的到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您过奖了，四叔。”韩昀谨慎地回应，心中却思绪飞转。
顾应辰的投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这个地方的极端重要性。
投影中的顾应辰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他笑眯眯地，目光在韩昀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费尽周折来此，想必不只是想见见那个失败的曼德尔吧？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疑问，就一起说出来吧。”
顾应辰显得很大度，仿佛愿意为韩昀解答一切。
韩昀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疑问：
“四叔，请您如实告诉我，师武机甲中心内部……是否潜藏着奸细？”
顾应辰闻言，脸上笑容不变，只是轻轻地、却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至少在目前我们掌握的范围内，核心层是干净且团结的。你所见到的阿默他们，都是经过最严格审查、绝对忠诚的战士。”
这个答案让韩昀稍微安心，却又引出了更大的疑惑。
“可是……为什么我两次靠近这里，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一种像是从墙壁后面、从阴影里透出来的，活生生的窥伺感？那绝对不是仪器扫描的感觉！”
韩昀的感觉一向敏锐，尤其是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危机后，对这种带有恶意的注视尤为敏感。
投影中的顾应辰，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滞了一下，他看向韩昀的目光中，那份欣赏之色变得更加浓郁，甚至还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似乎对韩昀能感知到那种级别的“窥伺”感到非常意外。
这种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韩昀的眼睛，这更加深了他的怀疑——这里绝对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而就在这时，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韩昀混乱的思绪！
曼德尔被关在这里……那种窥伺感……顾应辰的亲自关照……以及，这个地方远超普通禁区的保密级别……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了一个他连想都不敢多想的方向！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睁得极大，瞳孔微微收缩。
韩昀甚至来不及组织语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急切地、充满渴望地追问道，仿佛害怕晚上一秒，那个希望就会破碎：
“四叔！曼德尔已经被抓住，那么小棠呢？！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也在这里？！”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死死地盯着顾应辰投影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期待，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因为极度干渴而几乎不存在的唾沫。
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在空荡的金属墙壁间回荡。
顾应辰的投影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深邃，仿佛在评估，在权衡。
几秒钟的寂静，对于韩昀来说，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顾应辰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更大的弧度，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意味深长的笑声：
“哈哈哈……好你个韩小子！真不知道你这份远超常人的警觉和直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光是搞研究实在是有些屈才了。”顾应辰半开玩笑地说着，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要不，你别再埋头于你的数据和机甲了，跟我离开基地吧，以你的资质和心性，我顾应辰保证，一定能给你一个远超想象的锦绣前程！”
这番话看似是招揽，但韩昀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应辰的态度和那个未置可否的回答上。
顾应辰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认知让韩昀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
而顾应辰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急不可耐，不再卖关子，他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通过投影，向着一直静立在房间角落的阿默发布了简洁的命令。
阿默立刻躬身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韩昀站在原地，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丝毫无法转移他内心的紧张与期盼。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阿默离开的那扇门上，仿佛要将那金属门板看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更久，门外终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先是阿默那沉稳有力的步伐，然后……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略显轻盈、却带着一丝虚浮的脚步声。
韩昀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门再次被打开。
阿默率先走了进来，侧身让到一边。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与阿默他们风格相似、却明显是女士款式的、剪裁合身却颜色素净的常装制服的女子。
她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丝久病初愈般的柔弱，低着头，柔顺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但当这个身影出现在韩昀视野里的那一瞬间，不需要看清面容，不需要任何确认，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和剧烈的悸动，就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流起来！
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迅速褪去，模糊，他的眼中，就只剩下那个纤细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柔弱身影。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滚落下来，灼热地烫过他的脸颊。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强。
“小……小棠？”韩昀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过于美好、一触即碎的幻梦。
“是……是你吗？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而那个低着头的女子，在听到他这声呼唤的瞬间，浑身剧烈地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韩昀在梦中描绘了无数遍的脸庞。
比起记忆中的样子，她清瘦了许多，脸色带着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惊惶，仿佛一只受尽了惊吓、久久未能安定下来的小鸟。
但是，那双眼睛——那双韩昀永生难忘的、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一般明亮温润的眼睛，此刻正怔怔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同样巨大的震惊、茫然、确认，以及……迅速积聚起来、如同暴雨般滚落的泪水。
泪水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眶，然后决堤而下，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划出两道晶莹的泪痕。
她看着韩昀，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带着无尽委屈、思念、恍如隔世般颤抖的呼唤：
“韩……韩昀！”
这一声呼唤，彻底点燃了空气中所有的沉寂。
二人完全忽略了房间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忽略了顾应辰的投影，忽略了如同背景板般的阿默。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韩昀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猎豹，猛地冲了过去，张开双臂，用一种几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道，将那个失而复得的、颤抖不已的柔弱身躯，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而顾应辰的全息投影，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淡淡笑容，随即，投影闪烁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阿默也早已悄然后退，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房间，并且细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空旷而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压抑的泪水与呜咽在这个迟来的拥抱中，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冰冷的金属墙壁无言地矗立，见证着这场跨越了生死界限、失而复得的奇迹，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泪水的咸涩，和重逢的、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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