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煜越说越来劲，仿佛恨不得今天就把所有地方台关闭，明天让九十万人下岗，何有豪脑门上的汗越来越多，擦都来不及擦。
其他人就算不用擦汗，也尽量低下头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否则的话，被林煜注意到了，把裁撤地方台的任务压到自己的头上怎么办？
以至于，林煜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几张人脸，只能看到几排或微秃或重秃或带着假发的脑门儿。
而那些人，当然也看不到林煜脸上闪过的窃喜了。
虽然林煜确实觉得，现如今，大部分地方性电视台已经没有太大存在的必要了，但是短时间内全部关停肯定是不可取的。
二三十年前那波下岗潮，已经让太多人血泪齐流了，那样的悲剧，不可以再上演。
就现在的这些传媒工作者，要是集体下岗，确实不至于家里直接就断粮，但是车子房子想必也要断供，一下子从端铁饭碗的中产变成一无所有的负债者，恐怕会有很多人走极端。
林煜不同情那些人，但是他们也罪不至死。而且如果有极端者报复社会，伤及无辜，那就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了。
他之所以把话说的那么绝，只是为了先往下压何有豪等人的心理防线。
《论语》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林煜先抛出一个大裁员的计划来，让何有豪他们懵掉，等何有豪站出来说实在办不到，林煜再往上加条件嘛。
现在就等何有豪了，可惜这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恐慌之中，不停地擦着汗，并没有按照林煜的预想出来递台阶。
这就有点尴尬了。如果这是说相声的话，林煜是逗哏，何有豪就是捧哏呐。捧哏的不说话，逗哏的总不能现改单口吧。
幸好，林煜还有吴岑这个托。
吴岑事先倒也不知道林顾问初次亮相就会提出这么劲爆的方案，但是她认识林煜这么多年了，对他算是有一些了解。
如果吴岑直接给林煜递台阶呢，显得两人像是串通好的。所以，吴岑只能帮林煜点一点何有豪：“何主任啊，林顾问的话说到这里了，你表个态吧。”
何有豪终于按照林煜设定好的剧本说出了他的台词：“短时间内大面积关闭地方台，让几十万人下岗，这肯定是不行的。再怎么样，也要先想一个过渡方案出来。”
他说到过渡方案了，这就好办了。
不过，演戏得演全套，林煜并没有直接往何有豪给出的台阶上走，而是继续盯着他，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这一分钟，是何有豪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有好几个瞬间，他都快要顶不住了，心想要不从了林煜得了。反正是他出的主意，自己只是个执行者，出事儿了也就是个从犯而已。
但是，周围的包括王新浪在内的一帮人，却也在用眼神给何有豪传递着力量：“老何，你可得顶住呀！全靠你了呀！”
关键时刻，何有豪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林煜是有谭老撑腰的，那么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大乱子，谭老多半会帮忙把林煜给捞出去，但自己就没有人捞了，反而很有可能被安排成那个帮林煜顶包的人。
想到这里，何有豪又鼓起了最后一丝勇气，和林煜对峙着，一点都不肯退缩。
而林煜也算好了时间，掐在何有豪投降的前一秒移开了视线，作出一副向他妥协的姿态。
“好吧，给点时间过渡一下。地方台的编制先不要动，我给他们三条出路。”
何有豪顾不上擦汗了，赶紧抓起了笔，表明自己一定洗耳恭听，严格落实。
“第一，把节目做好，挽救电视台的收视率。”
这纯纯是废话，那些地方台要是有能力挽救自己的收视率，还会被放到今天的会上来讨论吗？
何有豪都不知道这一条自己应不应该记。犹豫了片刻，还是记了下来。反正，以前往下发放的指导意见书里废话也不少，不差这一句了。
“第二，积极向网络自媒体转型。在保留人员编制的基础上，转变他们的工作重心。如果能完成由台到网的转型，也不愁生存问题了。”
这一条，也不太新鲜了。但好歹算是句人话，何有豪认真地记了下来。
林煜还在补充着：“我个人建议，可以从辟谣网络谣言这个赛道出发。一群正经学传媒的高材生，总不能连一帮背后是人是鬼的营销号都干不过吧？”
何有豪心中暗道：不好说。辟谣可比造谣难太多了。
但是，这毕竟是让那些人发挥了正面的社会价值。虽然这么多人一下子挤进辟谣这个赛道会显得很拥挤，而且，如果能让网民在刷到谣言之前先刷到辟谣视频，也是一件好事。
2029年了，何有豪还在用传统的笔和纸做会议笔记，林煜很不理解，但是又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终于记完了第二条，何有豪也渐渐回过味来了。林煜这过渡方案，不像是现编的啊，莫非，他是蓄谋已久？
林煜把节奏控制得很好，没有给何有豪留多余的思考时间，立刻又说道：“做不好电视节目，也转不了网络自媒体的这些人，其实留在体制内是真的浪费公帑。但是，听你的，给他们一个过渡方案吧。”
何有豪握笔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严格意义上来讲，他被概括到林煜说的浪费公帑的这一类人里边去了。
“这些人，既然做不好那些覆盖面大的传媒工作，那就缩小他们的工作范围，下社区，实在不行进楼栋进居民家里去做宣传工作吧。给居民普及一些防骗防盗知识，防火防毒知识。只要能减少一起悲剧，就算是他们发挥价值了。再不行，教教老年人怎么使用智能手机，怎么点播网络电视。”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机甚至收音机的时候，咱们国家是定期会有宣传队下乡的。
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传统，尤其是对那些接受新事物能力较差的老年人来说，这样的方法，可以尽可能的让他们避免成为被时代抛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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