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人馆的人是翌日辰时来的，此时青云村的农户们已经在地里干活儿了，妇女们大多都在河边浣洗衣裳。
牙人这个生人来此，自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不过见他进了祁无妄家中后，他们便也不敢再多看多言，便是一向爱话家常的刘婶儿也格外安静。
祁无妄家中，牙人拿出一纸契约，道：“公子，三十两银子在此，劳烦你签字画押，再将地契交给我，那咱们这买卖就算成了！”
“好。”
祁无妄指腹在印泥中按了一下，随即便在签名处按下了指印。
“好了。”祁无妄将契约同地契一起递过去。
“欸，我看看！”牙人将契约和地契仔细看过后，笑道：“没错，这就成了！”
他将东西收好，笑着问道：“公子东西可收拾好了？”
“还有一些东西，待会儿我叫人来拿，劳烦你等一下。”
“欸，好，那我便在这儿等会儿吧。”
祁无妄淡淡应了声便走出了院子。
他去的方向乃是他大伯齐平家，不过在路上便遇见了来给他送鸡蛋的齐阿大。
“堂弟，你要去哪儿啊？我正好要寻你呢！”
祁无妄停下脚步，道：“我也正要去寻你，你随我来。”
“啊？你找我啊？”齐阿大有些意外，“你找我何事？”
祁无妄道：“我已将宅子变卖，家中还有些被褥家私，你若是不嫌弃待会儿便都搬到你家中去用吧。”
“那宅子你当真卖了？”齐阿大问完后又觉不妥，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快。”
“嗯。”祁无妄没有多说，只问道：“那些东西你要是不要？”
“要！我要！”齐阿大抱着怀中的鸡蛋，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祁无妄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主动问了一句：“怎么了？”
齐阿大抬头，声音闷闷的：“二狗，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那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走哪儿算哪儿。”
“那还回来吗？”
“应当是不会了。”
“哦……”
齐阿大又是一阵沉默。
“你是因为我们才要走的吗？”
“你修屋子的钱还差多少？”
两人竟同时开口，他们都愣了一下。
“不是。”
“还差好多呢！”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嘿嘿，咱哥俩真默契！”齐阿大笑着挠了挠头。
祁无妄倒是没有说什么，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元宝递给齐阿大：“你我兄弟一场，我即将远行，这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吧。”
“你……”齐阿大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元宝，眼神有些发愣。
“你不是说要靠自己改变命运，不该受人怜悯吗？”
“这是兄弟相赠，非是怜悯。”祁无妄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要是不要？”
齐阿大内心好一阵交战后，还是伸手接过了，“堂弟，我知晓我不该要的，但……但我确实需要银子，有了这钱，我便能修一座自己的院子，把弟弟妹妹接来住了，我无法拒绝……”
他抬起头，眼眶已经微红：“堂弟，多谢你！你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
祁无妄站在原地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才道：“我既然愿意给，那你便安心拿着。”
齐阿大此时已经用手背偷偷抹泪了。
祁无妄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又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齐阿大闻言赶紧将怀中的鸡蛋递到他面前：“我来给你送鸡蛋来着，这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我想着给你补补身体。”
祁无妄没接，“我可以打猎，不缺这些，你留着自己吃吧。”
“那不一样！”齐阿大有些着急，他也顾不上心里对祁无妄那股子莫名的畏惧，一把拉住祁无妄的手就将鸡蛋塞进了他怀中，“这是堂哥给你的，和你自己打猎是不一样的！你就拿着吧！”
祁无妄愣愣地看着怀中的鸡蛋，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段非常，非常遥远的回忆。
记忆中便是有一位老人也是这般，非要将鸡蛋塞入他怀中，那个人便是他的奶奶，他已经有几百年未曾忆起她了。
有些回忆非是不愿忆起，而是不敢忆起。
祁无妄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些鸡蛋，他淡淡同齐阿大颔首：“多谢。”
“嘿嘿，这点东西有什么好谢的！”
见他收下了鸡蛋，齐阿大脸上总算是有了笑颜。
两人一同来到祁无妄家中，祁无妄只拿走了一些常用品，桌椅柜子什么的都在，齐阿大一个人自然搬不过来，他便同祁无妄道：“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怕是要搬许久，你等我去叫人来帮忙。”
“嗯，好。”
祁无妄目送着齐阿大离去后，便转头对一旁坐着的牙人道：“我这就走了，劳烦你等他们搬完东西再走。”
牙人有些惊讶：“公子这就走？不同你兄弟告别？”
“嗯。”祁无妄看着门口，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我不喜与人道别。”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了。
看着祁无妄挺拔却孤独的背影，牙人心中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这小公子如此洒脱，性子又如此沉稳，一看便非是池中之物，想必来日必成大器！
齐阿大带着几个青壮再回来的时候没找到祁无妄，他便问牙人：“我堂弟呢？”
牙人道：“你走后不久，那位公子便走了。”
“走了？”齐阿大语气十分失落，“他就这样走了？”
“对，他说他不喜道别。”
“就算是如此，那也该再等一等的，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呢……”齐阿大快步走出院门，伸长了脖子向远方眺望，却未曾见到祁无妄的身影。
“怎么这就走了呢……我都没来得及说珍重呢……”
齐阿大眼眶再度泛起了红，心中伤感得厉害。
虽说祁无妄同他记忆中的堂弟出入甚远，他甚至还有些本能地畏惧他，可祁无妄却在他爹要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保护了他们，收留了他们，还给了他安家立命的银钱。
他虽然冷脸寡言，却实打实地对他好，便是他有不对劲的地方，齐阿大心中亦是承认和接受了祁无妄这个堂弟的。
一想到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堂弟了，他心中便难受得紧。
走在路上的祁无妄身上忽然一松，周身都变得轻盈起来，像是无形之中的某道桎梏已彻底离他远去。
他只当是他斩断了尘缘，脚步只顿了一下后，便又继续前行。
齐阿大不知，祁无妄也不知，异世幽魂天然便会被此方天地排斥和监视，自祁无妄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便一直在天道的监视中，便是因着齐阿大这个血亲这一份打心底里的认同，此方天地才最终接纳了祁无妄这抹异世幽魂，视他为本界生灵。
自此，祁无妄便不受此方天道的限制和排斥，真正是融入了这世界。
祁无妄也是头一回夺舍，更是头一回重生，他自是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非是他对齐阿大难得的这一份善意，让他得到了这一份至关重要的认同，日后他修炼渡劫时便会被此方天道排斥，遭受的雷劫必将会是死劫！
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份柔软，无形之中为他的通天坦途打开了最至关重要的一扇门！
这便是，所谓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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