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第三轧钢厂保卫科地下审讯室，里面一片狼藉。
刘向前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别看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可是现在全身肿痛，大腿抽筋，又饿又冷，看着保卫员们放在桌子上的饭盒直咽口水。
他怎么会想到，才潇洒了没几天，他就从‘款爷’变成了阶下囚。
“我招，我招了，给我一口吃的吧，我都一天水米未进了。”
保卫科副科长徐鸿璨用手指叩了叩桌子，发出“梆梆”的声音，懒洋洋的说道：“说吧。”
刘向前不情愿地说道：“零件是我拿的，不过我就拿了一次。”
徐鸿璨一拍桌子，“啪！”地一声打断他，冷笑着说道：“看来有人还是不老实啊，那就再饿一天，爷爷我还没见过进了这里还能全身囫囵着出去的。”
说着就要起身，旁边的记录员也配合着要合上本子。
刘向前马上急了，急忙喊道：“领导，领导，我就是偷了点厂里的零件去卖，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吧？”
徐鸿璨指着刘向前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不死心。
给你小子提个醒，我是武装部队出身，后来受伤了才来的轧钢厂保卫科，之前是专门处理一些事的，你tm偷点零件用得着我出马吗？”
刘向前浑身一哆嗦，他当然知道徐鸿璨口中的一些事指的是什么事，可他也明白，一但和间谍沾了边，他这一家就都完了啊。
徐鸿璨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向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瞧把你小子吓的。
就你小子这胆子，就算跟间谍扯上关系，无非也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围人员，你以为你会被枪毙？子弹不值钱啊？”
“真的不会枪毙啊？”刘向前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急切的问道。
“我可没向你保证过任何事，不过你老婆好像怀孕了吧，只要你能老实交代，混个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看到你孩子出生。”徐鸿璨不紧不慢的说道。
徐鸿璨充满不确定的话，却仿佛给刘向前打开了一扇希望之门，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领导，我说，我全说。”
徐鸿璨眼前一亮，立刻严肃的问道：“你知道你偷的是什么零件吗？要送给谁？你们一共几个人？是怎么运出厂外的?接头人是谁？”
刘向前倒也光棍，很快就把他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二级锻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机器上的零件。
我们一共六个人，钳工车间三个，锻工车间两个，民工队里还有一个，我的任务就是偷走指定的零件，然后在那个民兵执勤的时候偷偷把零件带给他，他再运输出去，每个月我能分到150块钱。”
徐鸿璨沉思了一下，继续问道：“确定没有疏漏了吗？”
“其它的我是真的不清楚了。”刘向前无奈的摆摆手说道：“要是还知道别的，我现在为了立功肯定也不会瞒着您啊。”
徐鸿璨心想也是，递给刘向前一张白纸：“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写出来。”
随后，徐鸿璨正准备出去时，又听到刘向前忐忑不安的问道：“领导，我真的能活吗？”
徐鸿璨叹了口气：“最起码，能活到你孩子出生。”
他心里很清楚，刘向前作为直接参与人员，肯定会被判死刑，至于他的父母和妻儿，多半也逃不过送去改造的命运。
这些刘向前也清楚，可他还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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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个月后，林宗轩才从杨厂长口中得知，这次的间谍事件到底牵扯有多深。
从负责分管车间的副厂长，到轧钢厂的高级钳工，再到厂内巡逻的民兵队，这一个月内，直接或者间接被这件事牵连的，数量高达百人。
这些人中，有直接参与者以及他们的好友、亲戚，该抓捕的抓捕，该隔离的隔离，就连杨厂长都被接去某个地方问询了将近三天。
负责出事车间的沈副厂长更是直接被公安逮捕，据说等待他的，或将是长达二十年的劳动改造。
也有的人，是被莫名其妙牵连到的。
比如说令林宗轩感到惊异的是，院里的二大爷刘海忠他也被抓去隔离了半个月才放出去，然后被连降三级，林宗轩在院里见到他时，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人也变得畏畏缩缩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很久以后林宗轩才搞清楚，原来这次的事件二大爷曾经教过的一个徒弟也被牵连其中，被查出他曾经也偷过厂里的零件出去倒卖，最后被判了三年的劳动改造。二大爷是教徒不严，才被厂里打了三十大板。
至于李家人嘛……
李科长被迫提前内退离开厂里的那一天，采购科只有一个人去送他。
其实，倒也不是众人真的如墙头草一般，而是厂里刚出事，你李国华就直接被带走了，一直关了两个星期才被放出去，然后就‘因病提前退休’了，现在这种气氛下，谁敢去和你接触啊。
林宗轩一路搀着李国华走到厂外，内心无比沉重。
仅仅一个月，李国华就从一个正值壮年的老军伍变成了风烛残年、连走路都走不稳当的普通老人。
可想而知他的内心现在有多么煎熬和痛苦！
身边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林宗轩的情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同事一场，难得你来送我，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是组织的成员，在不太遥远的过去，我曾经跨过山和湖泊，为了伟大的振兴和自己的信仰而战，遇到过不知道多少残酷的困境。”
“和那些比起来，现在这点困难又算到了什么呢，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为伟大的母亲发光发热，只是”
老人看向前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苦了你和知画了。”
林宗轩向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无比消沉的李知画。
他的内心不禁一阵悸动，险些落下泪来。
“去和知画聊聊吧，你们也该有个结尾。”
李国华说完，蹒跚的走到前方，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林宗轩和李知画并排走在一起，看着她丧失了活力的马尾辫，以前的一幕幕都涌现在脑海里。
两人第一次见面，她神气的说道：“我带你去报到，我和你们李科长熟。”
李知画第一次去他的办公室，送来了她亲手做的绿豆糕，女孩殷切的目光让当时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第一次约会，他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她不自然的颤抖，感觉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的初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还短，但是林宗轩投入其中的感情绝对不少。
“我和我的家人，要去陕甘区域了。”女孩悠悠的声音传来，令林宗轩的心中一沉。
他问道：“那，还能回来吗？”
她回答：“不知道呢，大概，是要在那边扎根了。”
他又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她含着泪回答：“最后能给我个拥抱吗？”
林宗轩没有犹豫，紧紧的把李知画抱在怀里，两人贪婪的吮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半晌后，林宗轩对着远去的两人，微微张开了手，他真的很想对她说道：“我陪你去！”
可是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刚来这个世界时发下的宏愿，也只能颓然的放下了手。
这一刻，他感觉灵魂深处突然破开了某道枷锁，‘林威’与‘林宗轩’终于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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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后，轧钢厂采购科科长的位置被空了出去，经过一番看不见的‘暗战’，与杨厂长‘相熟’的袁副科长成功上位。
63年底，林宗轩被评选为轧钢厂的优秀干部，并且因为特殊原因原地升了两级，成了采购科行政级别最高的组长。
从此以后，林宗轩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总能保证完成领导关于一些特定物资的需求，从而保持着一年至少升两级的三段式跳跃。
终于在65年夏天，在跟随杨厂长去了治金部开了一个星期的会后，林宗轩以23岁的年龄成了轧钢厂最年轻、升职最快的副科长。
（下一卷：林科长‘平平淡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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