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赵婉决定要一起去看守皇陵，那么五皇子就决定宜早不宜迟。
如今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他已经决定退出朝堂权利中心，也不打算去争什么抢什么，索性提前离开京城，早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赵婉如今孤身一人，母亲死亡，父亲被圈禁，能依靠的唯有五皇子萧远，当然是按照他的意思，早早地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临出发的前一天，赵婉突然对五皇子说道：
“殿下，在离京之前，我有两件事情想做。”
五皇子听了这话，便开口道：
“如果你是想为你母亲收敛尸骨，那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做了。父皇将长公主贬为庶人，且不得葬入皇陵，她的遗体被扔在了京郊的山上，我第一时间便找人收殓尸骨，修建坟茔。”
“虽说只是山中的孤坟，但好歹有个墓碑，日后若要祭拜，也有个去处。”
赵婉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五皇子为了她做到了这一步：
“你替我母亲收敛尸骨，不怕父皇怪罪吗？”
“无妨，人都已经死了，我做这点事情，他不会责怪的。”五皇子笑道，“父皇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小气。”
诚然，永安帝是个仁慈宽和的帝王。
五皇子为了赵婉，替长公主收殓尸骨，这件事虽说跟永安帝一开始的旨意相悖，但他也能通过这件事，看到五皇子的纯善、纯孝的赤子之心。
永安帝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觉得欣慰。
他会欣慰，五皇子萧远没有在这场权利的争夺中，被侵蚀了初心，也会欣慰五皇子哪怕距离皇位只有临门一脚，却仍然能保持理智。
“多谢殿下，去皇陵的时候从京郊经过，我想去看看她。”赵婉说道。
“好，我去安排。”五皇子点头。
“还有第二件事……”
“宗人府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了，你若是想去看父亲，直接去便是，不会有人为难的。”五皇子又道。
不得不说，五皇子是真的把赵婉放在心上的。
他知道，赵婉要离开京城之前，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父母，所以他提前将这两件事打点好了。
赵凛和赵彦清如今被圈禁在宗人府，此后十年二十年，除非碰到什么天恩大赦，否则一辈子是不可能出来的了。
赵婉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去街上买了一些吃的用的，整整一大包，带到了宗人府。
果然如五皇子所说，看守之人并没有为难她，而是第一时间将她领到了圈禁赵凛的地方。
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院子。
略有些荒芜，四周杂草丛生，蚊虫鼠蚁到处可见，屋顶上的瓦片也是缺一块、残一块，看着不像个样子。
赵彦清手中抱着酒坛子，趴在廊下，醉得不省人事。
自从被圈禁到这里以来，他就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他让仆从把饭菜全部换成了酒水，每天从早喝到晚，继续醉生梦死。
他不愿意接受现实。
从前，他不愿意接受自己，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府小郡王，变成了无法传宗接代的太监。
如今，他更不愿意接受自己，从地位尊崇的权贵，变成了被圈禁的阶下囚。
他只能用喝酒来麻痹自己。
至于赵凛，则是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赵凛的皮囊还是很不错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吸引长公主萧云柔，更不会迷得秦霜心甘情愿、无名无分跟着他二十年。
可现在，昔日那玉树临风的皮囊，全都消失不见了。
“父亲。”赵婉带着人，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冲着赵凛喊了一声。
赵凛依旧是呆呆的看着天空，似乎没有听见。
赵婉叹了口气，将外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母亲因为谋逆之罪伏诛了，女儿因为嫁给了五皇子，且没参与这些事，被陛下宽宥，逃过一劫。”
“但我马上要跟着五皇子去看守皇陵了，这一去天高路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离开之前我来看看你。”
“我买了一些东西，都是您从前爱吃的、爱用的，五皇子跟这里的看守打过招呼，他们不会太为难您，这些东西您留着慢慢用。”
说话间，赵婉让婢女将那一大堆东西，放到了赵凛的面前。
赵凛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整个人生失去了希望，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注意。
赵婉见状，冲着赵凛微微俯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在走之前，她最后说道：
“父亲，我知道您心里最惦记的就是赵家香火，只是女儿已经嫁入皇家，女儿日后的孩子也需得上皇室玉牒，无法回归赵家。”
“但是父亲，我会暗中寻找赵家从前的旁支，若有机会，我会过继一个孩子到您名下，让他延续赵家的香火。”
说完这话，赵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走之后，墙角的赵凛终于有了反应，眼角流出一滴泪，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后悔——
赵凛本来是个孤儿。
他在幼年的时候，是有家族的，只不过他的家族不是什么有钱的世家大族，而是秦州某个贫困山村的农户罢了。
他父母双亡之后，叔叔婶婶为了占他家留下来田地，算计着将他赶了出去，从此他就自己在外面流浪。
再后来，得了贵人帮扶，有幸读了书，后来考取了先帝时期的探花郎，又被嫡公主看重，从此青云直上，成了驸马。
他发达之后，自请去秦州为官，就是想报复幼年时期对他苛待的亲人，但是时移世易，叔叔婶婶都不在了，只剩下了一个堂弟在世。
堂弟也已娶妻生子，一辈子没奋斗出个人样，还是窝在那个小山村里，以种地为生。
那个时候赵凛身为秦州刺史，许多想要巴结他的人，知道了他幼时遭遇过的不公，暗中对他的堂弟一家动手，以至于堂弟一家妻离子散。
虽说赵凛没有明着说要报复他们，但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闻弦歌而知雅意，替他动手了。
赵凛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膝下三个儿子，除了长公主所生的赵彦清、赵彦明之外，还有秦霜为他生的赵彦礼，居然一个都不能传承香火。
到如今，还要让赵婉去寻找当年那个堂弟，失散在外的子嗣，过继到他的名下，延续赵家一脉的香火。
何其讽刺！
赵凛回首半生，突然发现他对赵婉这个女儿，实在算不上好。
论看重，他更看重赵彦清这个嫡长子，论疼爱，他更心疼赵彦明这个自幼身体不好的嫡幼子。
论愧疚，他对赵彦礼和赵婧这一双外室儿女更愧疚，总觉得他不能给他们名正言顺的身份，就要给他们更多的陪伴和宠爱。
唯有赵婉，一个明明是公主嫡出的姑娘，因为不是男子而不得父亲看重，因为出身优渥而不得父亲偏爱。
可偏偏最后是这个女儿，了解他的心结，也在他被圈禁之后，给出了这样的承诺。
突然间，赵凛捧着赵婉拿过来的大包袱，低声呜咽起来。
那哭声婉转凄惨，听的人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又有谁在乎呢？
赵婉已经走远了，而守在宗人府的仆从们，早已经听惯了这样的哭声。
毕竟每一个被圈禁到这里的宗室，都会闹腾一阵的，要么哭，要么骂，总归要找点存在感。
赵凛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什么特殊。
赵婉在离开宗人府之后，便回到了五皇子府，这时候府中的一切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能出发。
她看着府中整装待发的仆从们，有些诧异：
“殿下，我们要带这么多人吗？”
“皇陵偏僻，条件艰苦，不多带些人，我怕你到时候不习惯。”五皇子说道，“更何况，咱们是自请去看守皇陵，又不是被发配去过苦日子，没什么不能带的。”
“好，那我们走吧。”赵婉轻轻地笑了。
五皇子牵着赵婉的手，上了马车，仆从们也各自找好了自己的位置，有的驾车，有的坐车，有的在后面步行，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城门而去。
马车过了城门，一路到了城外七八里，突然停下。
外面的车夫开口道：
“启禀郡王、郡王妃，不远处有人相送。”
五皇子闻言，掀开马车帘子，朝着外面看过去。
却见为首站着的是沈忆舒，旁边是萧可儿，她们身边还跟着三皇子萧逸，以及六皇子萧雍，还有老七和老八两个小豆丁，被两个哥哥抱着。
他微微一怔，随后扶着赵婉下了马车，走到众人面前，笑着问道：
“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皇子一拳锤在五皇子的肩头，只用了三分力气：
“怎么？哥儿几个来送送你，你还不乐意？”
“怎么会？多谢三哥。”五皇子拱手道。
“哼，还知道我是你三哥啊？这么会演戏，我还真以为，你为了争夺那个位子，就不顾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了呢！”三皇子萧逸翻了个白眼。
“是我的错。”五皇子好脾气的认错。
他也知道，当初在御书房，当着永安帝的面，他一篇策论，文采超越了四皇子，又揭穿了三皇子每次找他代谢课业的事，的的确确伤了兄弟情分。
如今三皇子来送他，想必应该是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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