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常家墓地，已经是凌晨五点，道士在墓地里做完法，等东方第一缕光照进来。
道士一声令下，苏庆元手起刀落，砍了棺材上大红公鸡的头，鲜血淋在棺材上。
鞭炮响起，锣鼓大震。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呼呼的南风，吹拂过红柳丛的沙沙声......
乐乐已经平静了，活都是男人们在干，她和招娣安静地站在指定的位置。
看着棺木吊入墓穴，第一锹土由“孝子”扬，苏庆元和魏无涯代劳了。
乐乐默默看着，那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父辈们生儿子的执念。
传统习俗里，太多只能由儿子来执行的事情了，儿子养老送终，就是国人生儿子的执着。
城市里，不需要土葬，已经全程殡葬服务中心服务，儿女都一样。
但农村里，尤其是土葬的地方，没有儿子，为人又不好，没有太多亲戚朋友帮衬，真就是一大难事。
戈壁滩很静，除了道士快速短促的诵经声，就是铁锹扬土的沙沙声。
直到唢呐声，突然撕开了寂静。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藤蔓，卷着黄纸钱的灰烬往天上攀，风蹲在红柳枝上学它呜咽。
乌云遮日，太阳久久跳不出来。
当最后一个高音卡在唢呐膛口，化作白汽消散在风里，天色亮起来。
堆起的新坟，坟顶压着的黄纸，在风中簌簌作响，金色的阳光洒过来，给坟堆镀了金边。
世界重归寂静，静到乐乐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自己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挽词……
60岁，就走到尽头，这样一看，人生，真是短暂。
她已经不记得，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倔强，也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顶嘴。
她开始接纳了不完美的爸爸，而爸爸也开始变得柔软、热烈。
她记得起爸爸严厉的眼神，也记得他每次赚点钱，给她买的烤红薯。
他不是不爱，他只是不会爱，还有因为贫穷，要先考虑全家人的生计。
因为生了两个女儿，村里闲言碎语，可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因她们是女孩这件事，打骂过她和姐姐。
而且他明明就走到哪都带着她，因为他心里，以她为傲......
泪水再次漫过脸颊，那抔黄土，便是生与死的隔绝！
......
静静地陪到太阳高照，空气在酷热的地表扭曲成波浪纹，蒸腾的热浪让百米外的地平线，好像都要融化了，舅舅开始催促，“走吧走吧，要去张罗席了！”
魏无涯拉住乐乐的手，“回吧！”
回去的路上，依然无话，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没有表达的欲望。
车队直接到了酒店，中午的宴席。
白事宴席，突出个快，吃完就走，也没太多流程。
待亲友都走了，剩下帮忙的人，在和舅舅掰扯“好处费”。
村里一个叔叔和舅舅有些争执，大意是除了现金，还想拿些剩的什么东西。
零零碎碎的争吵，闯进乐乐耳朵里，乐乐也没在意。
家里这些事情，都是舅舅帮忙处理，农村里的亲戚，这家给多了那家就不满，所以即使有，也不能多给，讲究个平衡。
接下来，舅舅都能代劳，孝子们终于可以去休息了。
苏庆元大事办完，一松劲，也困到不行，直接去山水名筑睡觉了，其他事情，等睡好再说。
乐乐让魏无涯回酒店去休息，她要回去陪妈妈。
招娣和乐乐，没再坐车，两个人慢慢走回家。
一进门，婶婶和常欢在家里。
这几天，家里主要是婶婶在给帮忙的人做饭。
常欢倒是今天第一次过来，看见乐乐进来，常欢迎了上来，想说什么，又有些腼腆，没说出来，只是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叫了声“姐姐”！
乐乐点了点头。
婶婶迎过来，大嗓门嚷开了，“没出息的丫头，叫你谢谢姐姐，叫声姐就没了！”
乐乐摆摆手，“婶婶，别这么说话。”
张桂香坐在沙发上，乐乐过去坐到旁边，问道：“妈妈，你好点没？”
“没事，我好多了，还是头疼，唉！”张桂香还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婶婶拉着常欢，也坐了过来，“乐乐，还是你会做事，那后面几年的学费，你那基金会都出吗？”
乐乐的目光从张桂香身上挪了过来，看着婶婶，目光柔和：“欢欢签协议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原则上都会出，但如果不好好学习，违反了条例，基金会还是有可能撤资。”
常欢抢话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跳舞。”
乐乐笑了笑，“嗯，也是你够努力，文化课、专业课都过关了，不然我也没办法。”
常欢眼里噙泪，大眼睛很是好看，“我的好朋友也通过了，我还有伴儿。”
乐乐点点头，“嗯，你们好好学，成绩好，后面专业通道或者就业通道，基金会都会安排，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婶婶感叹道，“还是你有办法，我还骂她异想天开。”
“有梦想是好事，有兴趣是好事，时代不同了，只要敢想、努力，就有实现的可能。”乐乐看着常欢，女大十八变，她又长高了，身材高挑清瘦，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前年过年，常欢提了这事儿，乐乐以为这个年纪学舞蹈太晚，后来去咨询了专业老师才知道，以前很多专业舞者，也是十八岁左右才入行。
农村里，连个舞蹈机构都没有，县城是有，也都不够专业，随便练练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足够，但要往专业方向发展，肯定不行。
思考了很久，乐乐去做了些调查，后来在地方民政部门的监管下，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支持农村孩子的艺术道路，不只是舞蹈，还包括美术、音乐。
婶婶是千恩万谢，唠叨了好久，张桂香又喊头疼，乐乐也困，才把人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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