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岩巨渊的更深层,是连星光都怯于窥探的领域。
地脉在此处如同濒死巨兽裸露的神经,散发着幽蓝、惨绿的不祥光辉,将嶙峋的怪石与倾颓的古代建筑残骸映照得鬼影幢幢。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的悲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着矿尘与某种古老衰亡气息混合的涩重。在这里,声音仿佛也被吞噬了,只剩下一种低沉的、源自大地核心的嗡鸣,如同永恒的安魂曲前奏。
在这片死寂的画卷中,唯一“生动”的,是那些丘丘人。
它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甬道中汇出,沉默着,蹒跚着,组成一股绝望的暗流。它们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狂躁与痛苦,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洞,仿佛灵魂早已先行一步,前往最终的归宿,只留下这具躯壳,依循着某种本能的召唤,机械地向前。它们的目标明确——那座位于洞窟尽头、违背常理倒悬于空的古老城市遗迹。这一幕,不像是行军,更像是一场集体赴死的、无声的仪式。
戴因斯雷布行走在这支亡灵队伍的边缘。
他玄色的衣袍几乎融于背景的黑暗,唯有几缕垂落的金发,在地脉幽光的映照下,偶尔折射出金属般冰冷的光泽。他步伐沉稳,踏在布满碎石的路径上,几乎没有声息。然而,他臂弯中那团银灰色的存在,却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布偶猫“昔知”安然蜷卧在他怀里,蓬松的长尾偶尔会随着他步伐的节奏,极轻地扫过他的手臂。她那双异色瞳半阖着,仿佛在假寐,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瞳仁深处并非放松,而是一种极度内敛的、对周围环境完全掌控的平静。戴因抱着她的姿势,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般的稳定,既提供了庇护,又未曾禁锢她丝毫的行动自由。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倒立城市投下的、那片更为浓重的阴影边界时——
变化发生了。
并非声音或光线的骤变,而是某种……更为本质的规则被篡改了。
色彩,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这个世界粗暴地抹去。岩石的赭褐、地脉的幽蓝、丘丘人皮毛的深色……一切都在刹那间褪成绝望的黑白灰。声音也消失了,连那地底的嗡鸣也戛然而止。时间本身仿佛被冻结,那些前行丘丘人抬起的脚掌凝固在半空,扬起的尘埃停滞如镶嵌在琉璃中。
绝对的静寂。绝对的灰白。
在这片被剥夺了生机的领域中心,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道身影,自虚无中由淡至浓,缓缓凝聚。
金发的少年,空,踏出了那片非现实的帷幕。他的服饰带着坎瑞亚与深渊交织的奇异风格,面容依旧年轻,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永恒的疲惫与执拗。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戴因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了五百年的乱麻,有审视,有嘲弄,有难以化解的敌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故人相逢的悸动。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触及戴因臂弯中那团温暖的银灰色时,那试图维持一切尽在掌握的、属于“深渊王子”的面具,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我预想过无数种与你再会的场景,戴因。” 空的声音响起,平稳,却像在干燥的沙地上拖行重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只猫,仿佛那团毛茸茸的温暖,比戴因这个宿敌更让他感到无措。“看来,即便是你,也并非全然铁石心肠。”
戴因的手臂,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将怀中的猫猫更紧地、更具保护性地圈拢了一些。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尽管他的声音比万年冻土更寒冷:“收起你的感慨,空。此地的污秽,配不上故人重逢的戏码。”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昔知”,动了。
那不是受惊的弹起,也非躁动的调整。她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超越物种的从容与镇定,抬起了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优雅的曲线,那双独一无二的异色瞳——一瞳蕴着琥珀的温润,一瞳凝着晴空的澄澈——完全睁开,清晰地倒映出空的身影。
那目光里,没有仇恨的烈焰,没有恐惧的阴霾,甚至没有久别重逢应有的波澜。只有一种……沉淀了太多时光与往事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看着他,不像在看一个掀起风云的敌人,更像是在凝视一段早已熟稔于心、知晓其所有起承转合的古老篇章。
空在与这双猫瞳对视的瞬间,呼吸似乎停滞了一刹。他脸上那冰冷的、属于王子的疏离感,如同被阳光直射的薄冰,难以维持地松动、消融了一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向前微微倾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那是一个想要靠近、却又被无形壁垒骤然阻挡的姿态。
“……连你也……” 他的声音极轻,如同梦呓,破碎在这片凝固的空气里,“选择了这样的姿态,在他身边么?”
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在那极致的静默中,做了一个让这片黑白领域都仿佛为之震颤的动作。
她极其轻微地、几乎只凭借瞳孔的焦距变化和脖颈肌肉最细微的牵动,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超越了猫的范畴,充满了人性的、甚至可称之为“神性”的意志。那是林涣的灵魂,穿透了形态的束缚,最直接、最清晰的表达。
这个无声的否定,可以是一把多棱的钥匙,同时打开数道情感的锁:
它在说:“你错了,空。”——否定他偏执的道路。
它在说:“并非你所想。”——否定他将关系简单定义为“选择阵营”。
它更是在说:“五百年了,你还在执着于‘站在谁一边’么?”——一种穿透时光的、深沉的悲哀与怜悯。
戴因斯雷布清晰地接收到了怀中伙伴这重若千钧的回应。一声极轻的、混合着尖锐嘲讽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
“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快意,却又像在咀嚼玻璃,“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星辰陨落,山河变迁,却似乎没能让你学会……尊重他人的‘选择’。”
空的脸色骤然冷硬。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脆弱被迅速冰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锐利、甚至带着一丝被刺痛后的怒意的眼神。“选择?” 他的语调扬起,充满攻击性,“戴因,当你抱着她,行走在这些等待‘安魂’的子民之间时,你所践行的,不正是最极致的‘不选择’么?你选择冷眼旁观他们的痛苦,你选择跪伏在这所谓的、残酷的‘现实’面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猫猫,语气中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而你……涣涣,即便化作这般依附于人的柔弱模样,你依然要亲眼见证这一切?见证他的‘冷酷正确’,和我的……‘注定失败的愚行’?”
猫猫依旧沉默。
她将目光从空身上移开,重新投向那些被定格在时间长河中的、神情呆滞的丘丘人。那双异色瞳里,此刻流淌出的,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广袤而深沉的悲悯。这悲悯平等地笼罩着每一个受苦的灵魂,无论是那些丘丘人,是怀抱她的戴因,还是站在对面、执迷不悟的空。
她的存在本身,仿佛在无声地宣言:我在此,并非为了证明谁对谁错。我在此,只是为了见证所有被时代洪流碾过的灵魂,并……与其中一位,共同承担这份源自过去的、沉重的代价。
戴因斯雷布不再看他。“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场无谓的叙旧,该结束了。”
他抬步,向前走去。无视了周遭凝滞的时空,那黑白二色的领域在他面前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如同冰面在行走下绽开裂纹。“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的路通向偏执的毁灭,” 他顿了顿,极其自然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重新蜷缩起来、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只是慵懒打了个盹的猫,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暖意,“而我的……通向必须被终结的过去。”
空没有出手阻拦。
他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像,看着戴因抱着那团银灰色的温暖,一步步走入倒立城市遗迹投下的、正常色彩已然回归的阴影之中,直至彻底消失。
时空的凝滞效果如同潮水般退去。色彩重新渲染世界,地底的嗡鸣再次响起,那些丘丘人的队伍恢复了蹒跚的前行,仿佛刚才那场关乎道路、信念与五百年友谊的激烈碰撞,只是一场短暂的、无人知晓的幻觉。
空独自立于原地,许久,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一枚花瓣坚硬、形态凝固的因提瓦特花,在他掌心悄然浮现,如同五百年前,被仓皇带离故土时的那一刻。
他低下头,凝视着这朵永不凋零、也永不绽放的故乡之花,用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深渊低语:
“……连你最后的星光,也要被他带入……那永恒的长夜么,戴因……”
余音袅袅,散入冰冷的矿道深处,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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