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悬挂在审讯室外的时钟偏移到一点钟的方向，被扣留在警察局内的朱乘云才得以重见天日。
“盗者，事情已经解决了，怎么还心不在焉的？”
陪同对方从警察局里快步走出的安玉晴朝立在身后的周乘月笑着挥了挥手，便转过头来，关切地询问起依旧精神萎靡的男人。
即便已经知道了朱乘云的真名，安玉晴也依旧选择以代号相称。
毕竟对方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真名，只是以“盗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所以出于尊重，他会将“朱乘云”这一名字永远搁置在记忆的一角，直到身旁之人主动提起，他才会心安理得地叫出这个刻印在对方生命里的名字。
可听到问询的朱乘云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他抬手指向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向前迈进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直到两人坐进了已经被冷气浸透的车内，朱乘云才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巴，对着一脸困惑的安玉晴小声说道：“医生，我害怕的不只是警察。”
“和卧龙山偷盗案无关吗？”安玉晴发动起汽车，示意朱乘云系好安全带，才轻声问道。
“嗯……”
朱乘云点了点头，直到汽车远远驶离了警察局，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着充盈了整个肺部的冷空气，他抿了抿嘴，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医生，你和刚才的警官聊的很好吗？”
“你说周警官吗？除了有着重度烟瘾，功利心比较强，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人。”
提到周乘月，安玉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颇为开心地说道：“我们相谈甚欢，从曾经的生活聊到对犯罪分子的看法，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分歧，我们基本无话不谈。”
朱乘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直目视前方的安玉晴却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继续喋喋不休地补充道：“而且，我们还聊到了曾经在临昌市发生的一些案件，没想到竟然还有心存正义的警察记得五年前的命案，我原本还以为那些案子不会再被人提起了。”
“可惜，盗者，你知道吗？在我看来，那些人的死都是罪有应得，杀死他们就是最适合他们的惩罚，但周警官却不喜欢我的观点，实在是有些遗憾……”
直到安玉晴终于不再言语，一直揪着裤子不放的朱乘云才磕磕绊绊地问道：“呃，医生，你，你为什么会了解临昌市的案子？”
“因为我曾经住在这里啊。”安玉晴一如往常地笑着回应道。
“啊？你曾经住在这里？”意外得到的信息让朱乘云瞬间睁大眼睛，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对，但只是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之后就搬到了陇云市，在那一住就是四年。”
安玉晴点了点头，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转向灯，将汽车再度驶向市区：“盗者，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提起周警官了？他曾经处理过和你有关的案子吗？”
“不是，是因为，因为我曾经……”朱乘云咽了咽口水，直到汽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前，才低下脑袋，用近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我曾经在归一教见过他。”
“什么，归一教？”
安玉晴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面色僵硬地转头看向畏缩在座椅里的朱乘云，过了好一会儿，才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只是答案太过出乎意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医生，你没必要道歉，周警官其实，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大概吧，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
朱乘云不自然地将视线从安玉晴的脸上挪移至窗外，即便看到已经转变为绿色的红绿灯，也不敢出言提醒。
安玉晴同样注意到了红绿灯的变化，他有些慌乱地发动起突然熄火的汽车，直到透过后视镜看到空无一人的公路，才长舒一口气，将汽车缓缓开过几乎没有人烟的十字路口。
“……盗者，你觉得他认出你了吗？”继续向前驶出了一段距离，安玉晴才重又开口，轻声问道。
朱乘云看到重新恢复正常的安玉晴，才微微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的双腿，点了点头，说道：“之前在饺子店里，他看起来很意外，应该是认出我了。”
“我以为当时你是在害怕卢警官，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没事，我的心有些乱，说话不过脑子了。”
安玉晴抬手揉了揉眼角，再度问道：“周警官全程没有和你交流过吗？”
“嗯，他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看到我……在归一教里，他也只在‘双面鬼’身边出现过几次，平时似乎不愿意掺合教内的事情。”朱乘云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不愿意掺合吗？”
安玉晴低声呢喃道：“‘双面鬼’又是谁？”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只有几面之缘……但我知道江明兰不是很喜欢他。”再度回想起归一教的生活，朱乘云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几分，却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样啊……”
安玉晴将汽车停靠在路边划定的停车点，他转头看向心情低落的朱乘云，轻巧地避开了江明兰这个名字，转而问道：“先知没有说什么吗？”
即使并不清楚江明兰的身份，但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朱乘云心中难以言说的苦楚，此时将话题引向别处，才是明智之举。
朱乘云顺着安玉晴话语中的指引看了眼没有收到任何信息的手机，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此刻正在经历的事情，先知不可能不清楚，也就是说，在他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未来没有影响，周警官并不会做于我们不利的事情。”
安玉晴将手指抵在下巴上，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就代表，周警官和归一教在某些方面并不同心，他与我之间的对话也不似作伪，也许我们可以借此将他拉出泥潭，让他站在我们这边，成为攻破归一教的突破口。”
“医生，可你们才认识了……认识了不到半天。”朱乘云欲言又止地说道。
“我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但对于好人，我自认为还是有一些浅薄的分辨能力。”
安玉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着说道：“更何况，他的选择并非只有归一教，不是吗？”
说罢，他便掏出自己的手机，伸手点开了通讯录。
一个【周警官】的备注唐突地闯入了朱乘云的眼中。
这感情进展，是否有些太快了？
朱乘云勉强撑开自己的嘴巴，可看着安玉晴的笑颜，他却还是默不作声地垂下了脑袋。
“好了，先不提这件事了，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我回去之后会和先知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当务之急是先买好午饭。”
安玉晴拍了拍朱乘云的肩膀，他收起手机，半开玩笑地说道：“下车前别忘了穿好衣服，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道长他估计在家里等急了，回去看来是要给他带一份大份的饺子了。”
说罢，他便解开安全带，可刚想打开车门，却又被朱乘云突然伸来的手拉住。
“等等，医生，我们换一家店吧。”
朱乘云紧攥着安玉晴的衣袖，中午去过的那家饺子店就在不远，可他却不敢向那里投去分毫眼神：“别去吃饺子了，吃什么都行，西红柿鸡蛋面也可以，我……我不想再进去了。”
“怎么了？”安玉晴配合着朱乘云的力道重新坐回了驾驶位上，他温和地拍了拍朱乘云紧绷的手臂，轻声询问着面前快至中年的男人，温和的模样就像在询问一个身体不适的幼童。
“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店里的老板一直都在看着……更何况，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没有勇气再进去了，别再让我进去了。”朱乘云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从微微张开的指缝中泄出，飘飘忽忽，让人听的不甚清晰。
安玉晴将朱乘云的手缓缓按下，他看着对方充斥着疲惫与忐忑的眼睛，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好，好，你别难过，这是我的问题，我们等会去老居民区买面吃，不过听说那里已经开始动工拆迁了，希望先知曾经推荐的那家面店还在那里。”
朱乘云不再言语，只是缓缓点头，重新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三十六年的沉默寡言让他脑海中的语言贫瘠如荒土，他只能沉默不语地看着安玉晴再度发动汽车，徐徐驶离这片几乎没有人烟的商业街区。
在与那家饺子店擦肩而过的瞬间，朱乘云隔着贴在车窗上的黑色防窥膜，侧头看向那家店面的门口。
他看到，三道属于成年男人的熟悉身影从那家饺子店里走出，向着停在店铺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徐徐走去。
朱乘云神色木然地将脑袋转回正前方，没有人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但至少，他不会再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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