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祠堂
我重重摔在祠堂冰冷的青砖地上,骨头与硬物撞击的闷响被淹没在一种更恐怖的感知洪流中。
背上的灼痛不再是单纯的烫,而是活了过来。
像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触手,带着灼热的恶意,正从那些符文的笔画末端钻出来,深深扎进我的皮肉,往更深处探去。它们在蠕动,在缠绕我的脊椎,攀附我的肋骨,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尖细的末端试探着触碰我的内脏边缘。一种被从内部标记、侵占的异物感尖锐得让人发疯。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视线里是颠倒摇晃的祠堂横梁和那些沉默的牌位。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与那股内在的阴寒灼热交织,激起一阵阵剧烈的战栗。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爷爷的嘶吼带着哭腔,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不符年龄的力量,猛地扑上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我不断痉挛的双腿。他的手冰凉,抖得厉害。
阿贡,那条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老狗,呜咽着冲过来,用它粗糙温暖的舌头一下下舔着我的脸,试图唤醒我,狗眼里满是动物本能的恐惧和不解。
可没有用。
那“东西”在我身体里扎根了。
我突然感觉到背心处的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仿佛是一条粗壮而充满生命力的藤蔓,正沿着我的脊柱缓缓地向上攀爬。它每前进一节,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在我的身体里蔓延,仿佛要将我彻底吞噬。
随着藤蔓的不断攀升,我听到了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骨骼之间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却像一把锯子在我的耳边来回拉扯,让人不禁牙根发酸。
而此时的痛楚已经不再是表面的灼烧感,而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就好像我的骨髓正在被一点点地抽离,神经也在被一寸寸地碾碎,这种极致的酷刑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啊——!”我猛地昂起头,脖颈青筋暴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视野被一片旋转的血红和黑暗吞噬。
“镇煞!快!祖宗规矩!”爷爷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松开我,踉跄着扑向供桌,一把扫落上面的香炉贡品,瓷器碎裂声刺耳。他抓起那本摊开的《棺谱》,手指蘸着不知何时咬破指尖涌出的血,哆嗦着在空出的桌面上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与棺谱上某个图案相似的符咒。
“陈氏列祖在上,不肖子孙陈守拙,恳请祖灵显圣,镇压……”
他的咒文念得又快又急,带着血沫。随着他的吟诵,祠堂里那盏长明灯的灯焰猛地窜高,颜色却变得幽绿,将整个祠堂映照得鬼气森森。墙壁上,我们爷孙俩和阿贡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张牙舞爪。
几乎在同时,神龛上那一排排漆黑的牌位,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轻微的摇晃,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抓住,疯狂地敲击着木质的神龛,发出密集得令人心悸的“咯咯咯咯”声!仿佛那里面沉睡的无数先人,正躁动不安,试图破木而出!
一股更阴冷、更古老、带着浓重墓土和朽木气息的力量,从那些震动的牌位中弥漫开来,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与我背上那活物般的诅咒之力狠狠撞在一起!
“噗——”
我胸口一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诡异的黑紫色,溅落在青砖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在我的身体内部,正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激烈地交锋着。其中一股力量阴寒刺骨,仿佛来自地狱的寒冰,它不断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想要将我同化成它的一部分,然后彻底吞噬掉我。
而另一股力量则显得腐朽而沉重,它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山岳,试图用它的重量将我镇压下去,让我永远无法挣脱它的束缚,被封禁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的身体此刻成了这两股力量的战场,它们在我的体内肆意地冲撞、厮杀,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丢进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里,被无情地搅动、碾压,每一寸肌肉都在这种剧痛中被撕裂开来,鲜血四溅。
不仅如此,我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也都在哀鸣,它们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忍受。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我,而是完全被这两股力量所掌控,我只能在这无尽的痛苦中苦苦挣扎。
背心上,那条“藤蔓”已经爬到了我的后颈,皮肤被顶起一个清晰的、不断蠕动的凸起,甚至能模糊看到那下面暗红色符文的脉络。
“不够……祖灵沉寂太久……压不住这活咒!”爷爷看着桌上那用血画就、却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符咒,看着那些震动不止却无法真正发挥力量的牌位,脸上血色尽失,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扭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决绝,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愧疚。
这时,趴在我身边不断呜咽、舔舐我脸上血污的阿贡,突然停止了动作。
它浑身的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一种极端恐惧的低吼,狗眼不再看我,而是死死盯住了祠堂大门的方向,龇着牙,身体伏低,做出攻击的姿态,但四条腿却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微薄的光线,透过门缝渗进来,在地面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阿贡原本平静的表情突然被一种极度的恐惧所取代,仿佛它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它的低吼不再是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吠,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阿贡以惊人的速度猛地调转身体,它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人几乎无法反应过来。令人惊讶的是,它并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冲向大门,而是夹着尾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发出近乎崩溃的哀鸣。
随着一声巨响,阿贡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开了祠堂侧面那扇破旧的窗户。窗户的玻璃瞬间破碎,木屑四处飞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撕裂开来。阿贡的身体在这猛烈的撞击中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它似乎完全不顾及这些,只顾着拼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眨眼间,阿贡就消失在了老宅的深处,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留下那扇破碎的窗户和一地的木屑,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股比体内诅咒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爷爷的脸色也变了,他顺着阿贡之前盯着的方向望去,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它……它来了……跟着你回来了……”
它?
是棺里那个“我”吗?
那个顶着我的脸,从祖棺里出来的东西,现在,就在门外?
体内的诅咒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陡然变得狂躁起来,背心那蠕动的凸起猛地向上顶了一下,我甚至听到了自己颈椎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如同两只大手,彻底撕碎了我的意识。
在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我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爷爷那张惨白、绝望、写满了未言之秘的脸,和祠堂门外,那片空无一人却让恶犬亡命奔逃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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