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充斥在真君神殿这片狼藉的废墟之中。
我瘫软如泥,脸贴着冰冷的玄石地面,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不堪。
方才那番孤注一掷的威胁,几乎耗尽了我残存的所有精神气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弱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我近乎崩溃的意识。
左臂处那“虚空痣”传来的冰冷能量,如同风中残烛,仅仅能维持着我不至于立刻消散意识,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或力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那空荡荡的、被彻底剖开的伤口,以及失去了脊柱支撑后,如同破口袋般软塌塌的躯干。这是一种超越肉体痛苦的、源自生命形态被摧毁的极致屈辱。
杨戬巨大的法身矗立在面前,沉默着。
他那三只眼睛中的惊怒与杀意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剧烈地翻滚、凝聚,却又被某种更现实的考量死死压住。
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那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衡量着我这颗“棋子”的剩余价值,与可能引发的内部动荡,孰轻孰重。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我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用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话语如同毒蛇,再次咬向他最敏感的地方:
“怎么……杨戬……不敢赌了?”
“怕你辛辛苦苦……拉拢起来的鹰派……因为你一时意气……而分崩离析?”
“怕你那……宏伟的……新三界蓝图……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我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洞穿其野心的尖锐。
杨戬周身那压抑的杀气猛地一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彻底碾碎。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
他脸上那极致的阴沉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那是一种将滔天怒火强行冰封后的平静,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他俯视着我,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刑罚和此刻的僵持,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现在……又是何必呢?”
“闹成这般模样,就算本君此刻让你带他走……”
他目光扫向不远处气息已如游丝、庞大的猿猴法身都开始微微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齐天,
“他……也活不成了。”
“你这般挣扎,这般威胁,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意义?!”
听到他这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一件物品报废与否的语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混合着巨大的悲恸,猛地冲上我的头顶,竟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虚弱和疼痛!
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抬起头,脖颈以一种不自然的、近乎断裂的角度昂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杨戬,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带着血沫:
“当然有意义!!”
“猴哥……他是我的家人!!!”
“死又如何?!就算是死……是魂飞魄散……是化为齑粉……我们也要在一起!这才是家人!!”
“像你这种……冷酷无情……心中只有算计和野心的石头……是永远……永远不会懂的!!”
我的怒吼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杨戬闻言,脸上那抹诡异的平静被一丝清晰的嗤笑打破,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一种……仿佛看透世情的“通透”?
“家人?感情?”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般的“教诲”,“李安如,你终究……还是没有跳出那狭隘的凡人思维。”
“感情这东西,是这世间最无用、最累赘的羁绊!它只会蒙蔽你的理智,拖累你的脚步,让你在关键时刻做出愚蠢的选择!”
他的声音逐渐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欲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这等小儿女情长?”
“放你娘的狗屁!”
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他过往的伤疤,“当初你劈桃山救母时,怎么不说不拘泥于感情?!你妹妹三圣母私配凡人,被镇压华山之下,你虽明面执法,暗地里不也出工出力,未曾真正赶尽杀绝?!那时候你的感情呢?!被狗吃了吗?!”
我死死盯着他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厉声质问:
“现在呢?!现在的你,还是当初那个二郎神杨戬吗?!”
“不!你现在就是一块石头!一块冰冷、坚硬、毫无生气的石头!没有喜怒,没有哀乐,万事只论成败得失,只问有无价值!你早就……没心了!!”
我这番话,如同掀开了他刻意遗忘的旧账,将他那披着“理智”与“革新”外衣下的某些东西,血淋淋地暴露出来。
杨戬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那双重瞳之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愠怒,有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破伪装后的冰冷。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却更显其内心的波澜:
“正因为……经历过,痴迷过,痛苦过……本君才更知道,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它让人软弱,让人犯错,让人……万劫不复!”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刺向我,语气带着一种反击式的嘲讽:
“而且……李安如,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指责本君?”
“你执掌冥界,推行铁腕统治,以高压手段凝聚力量,将亿万阴魂视为可以牺牲的棋子、战争的耗材!”
“你编造事迹,引导舆论,清除异己,成立暗卫监察地府……你所做的这一切,与本君何异?!”
“你,不也同样将那些依附于你的生灵,玩弄于股掌之间,视作达成你目的的工具吗?!”
“你做了这些事,又有何面目,在此高谈什么‘家人’、‘感情’?!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伪君子罢了!”
杨戬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向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矛盾与自我怀疑。地府改革期间的铁血手段,那些因“肃反”和极限劳役而消散的阴魂……这些一直是我心中不愿过多触碰的暗礁。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到他的指责,我非但没有羞愧或愤怒,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血沫的、无比难看的,却又异常坦然的笑容。
“呵呵……哈哈哈……”
我一边笑,一边咳血,目光却异常清澈地看着他,“你说得对……杨戬,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坦然承认,语气中没有丝毫遮掩:
“我李安如,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个下作之人!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不停地做着下作的事!算计、利用、牺牲……这些我都做过,而且以后可能还会做!”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是!我跟你不一样!!”
“我知道我做这些事是不对的!我知道那些牺牲的阴魂是无辜的!我心里有愧疚!我他妈的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他们!!”
“我不像你!杨戬!你已经彻底麻木了!你觉得为了你那狗屁的‘新三界’,牺牲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心中毫无波澜,毫无愧疚!你已经……不是人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而且,我做的这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家人!保护那些……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而你呢?!你只是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野心!为了你那高高在上的权力欲!!”
“这!就是你我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我这番毫不掩饰的自我剖白与尖锐的对比,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杨戬的心防之上。
他沉默了。
脸上的嘲讽、愤怒、冰冷……所有情绪都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看着我,那三只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审视和思索的光芒,仿佛在重新评估我这个“异数”。
良久。
他缓缓抬起那巨大的手掌,对着我,又指了指气息奄奄的齐天,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滚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代表着他的妥协,代表着这场以生命和尊严为赌注的博弈,我……暂时赢了。
但我此刻的状态,连“滚”都做不到。
我看着不远处齐天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法身,心中焦急,强撑着开口道:“我……动不了……你……给他……打入一道神力……让他……带我走……”
杨戬的目光在我和齐天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残忍意味的弧度。
他手指微微一撮,一道微弱却精纯的金色神力,如同细流般注入齐天体内。
齐天那庞大的、近乎透明的法身微微一震,停止了继续消散的趋势,甚至略微凝实了一些。他胸前那恐怖的贯穿伤依旧触目惊心,气息也依旧萎靡到了极点,但至少,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暂时稳住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桀骜不驯的火眼金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种深深的、仿佛失去一切的茫然。
他看向我,又看向杨戬,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杨戬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立刻让我们离开。他看着我和齐天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脸上那抹残忍的弧度扩大,缓缓开口,提出了最后一个,带着极致羞辱的条件:
“本君可以给他续这一口气,让你们离开。”
“但是——”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我身上:
“你,和他,必须就以此等模样……从这真君神殿,一步一步,走出殿门,走过天庭仙官聚集的广场,走下虹桥,穿过中央天域……一直走到……南天门!”
“期间,不得动用任何神通法力,不得借助任何外物!”
“唯有如此……方可下凡。”
我心中猛地一沉!
毒!太毒了!
他不仅要拆掉我的脊柱骨,还要在这之后,当着天庭所有神仙的面,将我和齐天最后的一点尊严,彻底打碎,踩进泥里!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与他杨戬作对,哪怕是酆都大帝,齐天大圣,下场是何等的凄惨与不堪!
这是杀人诛心!
我本能的就想破口大骂,哪怕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喷他一脸血沫!
但……我的目光,触及到了齐天那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眼神,触及到他胸前那依旧在缓缓渗血的恐怖伤口……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被一股更深的、名为“必须带他离开”的执念强行压下。
活着。
只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还有希望。
尊严……可以以后再找回来!
但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死死地咬住牙关,几乎将满口牙齿咬碎,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最终,我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丝的字符:
“……好。”
杨戬似乎有些意外我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在他看来,我为了活命,终究是连最后的尊严都可以舍弃。
他不再言语,巨大的法身缓缓后退一步,让开了通往殿门的道路。那姿态,如同施舍。
另一边,得到那道微弱神力支撑的齐天,挣扎着,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那庞大的法身无法维持,迅速缩小,变回了常人的大小,但身上的伤势依旧狰狞,气息微弱得如同凡人。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杨戬,只是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我的身边。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那双曾经挥舞金箍棒、搅动三界风云的手臂,此刻却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我这摊失去了脊柱、软塌塌的“烂泥”,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我的手臂,无力地搭在他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后颈上。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那难以承受的重量与屈辱。
我们两人,一个失去了脊梁,软若无骨;一个洞穿胸膛,气息奄奄。就这样相互倚靠着,如同两只在暴风雨中互相舔舐伤口、却又遍体鳞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朝着那扇隔绝了内外、象征着无尽羞辱的殿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
身后,是杨戬那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我们的背上。
前方,是即将面对的天庭众仙那或怜悯、或嘲讽、或冷漠的注视。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烧着残存的自尊。
那扇被我用天君之力封印的殿门,在我和齐天如同两具行尸走肉般靠近时,上面的暗金与幽蓝符文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散去。并非我主动解除,而是杨戬的力量在背后操控,他精准地控制着这场“游街示众”的每一个细节。
“吱呀——”
沉重的玄黑殿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我们面前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那被隔绝了许久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的光线,和无数道早已等待多时、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而来的目光,瞬间刺了进来,落在我们身上。
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并非因为光线刺眼,而是那目光……太锐利,太复杂,太……令人无所遁形。
殿外宽阔的黑色玄石广场上,虹桥之上,半空之中……之前那百多名围观的神仙,一个不少,甚至……可能更多了。后来得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绝不会在少数。
当我和齐天相互搀扶着,踉跄地、以一种极其缓慢和扭曲的姿态,踏出真君神殿门槛的瞬间——
“嘶——”
我清晰地听到,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神仙,无论鸽派鹰派,无论地位高低,无论之前是何种表情,在这一刻,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和齐天身上。
聚焦在我那如同烂泥般软塌、只能完全依靠齐天手臂支撑才能勉强“站立”的躯干上;聚焦在我后背那虽然被破烂帝袍勉强遮掩,却依旧能看出空荡轮廓、甚至隐隐渗出暗红血迹的恐怖伤口上;聚焦在齐天胸前那依旧狰狞、几乎将他整个人贯穿的巨大血洞上;聚焦在我们两人那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布满了汗水、血污和尘土的脸上;聚焦在我们那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痛苦与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眼神中……
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随即,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天……天啊……那是……酆都大帝?齐天大圣?”
“他们……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背……李安如的后背怎么了?怎么像……像没了骨头?!”
“齐天大圣胸口……那是被三尖两刃刀……我的老天……”
“真君……真君竟然下了如此狠手?!”
“狠手?这简直是……酷刑!折辱!”
“嘘!噤声!你想死吗?!”
“可是……这也太……”
议论声、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我们淹没。
那些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刻意的压低,但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也不想去听清。是震惊?是怜悯?是幸灾乐祸?是兔死狐悲?还是纯粹的看客心态?
都不重要了。
从他们那指指点点的动作,那交头接耳的姿势,那脸上或夸张或隐晦的表情……我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话。
屈辱。
如同最浓烈的毒药,混合着后背那空荡带来的极致虚弱和齐天身上传来的血腥气,疯狂地侵蚀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的神魂意识。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暴怒!
我李安如,一路尸山血海爬上来,弑神立盟,执掌地府,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如同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畸形怪物,如同砧板上任人评头论足的鱼肉!
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我双眼赤红!我甚至能感觉到左臂那“虚空痣”都因为这极致的情绪波动而隐隐发烫!哪怕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哪怕立刻魂飞魄散,我也要……
就在我气息不稳,几乎要控制不住那借来的、冰冷的虚空之力,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搭在我肩上的、齐天的那只手臂,微微紧了紧。
他并没有看我,依旧目视着前方那漫长而仿佛没有尽头的“耻辱之路”,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传入我的耳中:
“别……看他们。”
“没必要……跟这些……玩意儿……斗嘴。”
“咱俩现在……本就是……落水狗……”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又有一股不曾熄灭的火焰在底层燃烧,
“等以后……”
“一定……把场子……找回来。”
猴哥……
我猛地转头看向他。他侧脸线条僵硬,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那双曾经燃烧着不灭战火的金色眸子,此刻黯淡得像蒙尘的琉璃,但深处,却依旧有一点执拗的、不肯屈服的光。
是啊……斗嘴?动手?
除了引来更多的嘲笑和更快的毁灭,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现在的样子,不就是别人眼中最好的笑话吗?
落水狗……
这个词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心头翻腾的邪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刺骨的清醒。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天界檀香和血腥味的空气,然后缓缓睁开,不再去看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和嘴脸。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这每一步上。
走!
走出去!
齐天不再言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支撑着我几乎全部的体重,迈开了脚步。
我则如同一个没有骨头的依附物,手臂搭在他的后颈,双腿如同灌了铅,凭借着残存的本能和一股不甘的意志,被他半拖半扶着,开始了这段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旅程”。
从真君神殿门口的广场开始。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失去脊柱的支撑,我根本无法正常行走,整个下半身如同不属于自己,只能靠着齐天手臂的提拉和腰部残存肌肉的微弱蠕动,如同蠕虫般一点点向前“蹭”。每“蹭”出一步,都牵动着后背空荡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闷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
而齐天,他胸前的贯穿伤显然也在剧烈消耗着他刚刚得到的那点微弱神力。
他的脚步踉跄,身体微微佝偻,呼吸粗重而短促,每一次迈步,额头上都会渗出细密的冷汗,与血污混合在一起。
我们两人,就像是用残破的布片和泥浆勉强粘合起来的傀儡,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上演着一场缓慢而丑陋的默剧。
指指点点。
低声议论。
或明或暗的嘲笑。
故作姿态的叹息。
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些,如同背景音,始终伴随着我们。
穿过那片聚集了最多神仙的广场。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普化天尊那复杂难明的眼神,看到哪吒被同僚扶着、依旧昏迷不醒却投来的(或许是错觉)一丝怨毒,看到那些鹰派神仙脸上毫不掩饰的快意和轻蔑……
走上连接广场与更外围区域的虹桥。
虹桥晶莹璀璨,仙气缭绕,本是天界胜景。
但此刻,走在上面,我却感觉如同行走在烧红的刀山之上。桥两旁,悬浮着更多的神仙,他们如同观看什么稀有景观般,簇拥着,跟随者,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看啊……那就是搅动三界的李安如?”
“啧啧,没想到有今天吧?”
“齐天大圣……嘿,当年何等威风,现在……”
“听说脊梁骨都被真君抽了?真是……”
“活该!与真君作对,就是这般下场!”
“小声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什么大?你看他那样子,还能翻天不成?”
恶意的低语如同毒蛇,钻进耳朵。我死死咬着牙,牙龈都被咬出了血,咸腥味在口腔里蔓延。齐天扶着我手臂的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依旧目不斜视,只是支撑着我,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
穿过一片片巍峨华丽的宫殿群。
沿途,不断有新的神仙被惊动,从宫殿中走出,或站在云端,或倚着栏杆,加入这“围观”的行列。他们的反应大同小异,先是震惊,然后是指点议论,最后化作一种或冷漠或嘲弄的注视。
天界,太大了。
这条路,太长了。
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身体的痛苦,精神的屈辱,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们残存的意志。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左臂传来的冰冷能量也越来越微弱。
一种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渐渐要将我淹没。
我侧过头,看着齐天那同样苍白而疲惫的侧脸,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哽咽:
“猴哥……”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的脊椎……都被杨戬……拆了……”
“我的力量……消散了一大半……这玩意儿……还恢复不了……”
“除非……杨戬亲自……给我打入本源神力……但这……不可能的……”
“咱们……想要报仇……怕是……遥遥无期了……”
我说着,努力想给他挤出一个表示“我没事”的笑容,但最终只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充满了无力与绝望。
齐天沉默地听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过了好几步,他才再次低声开口,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别急……”
“俺老孙……有办法……”
“现在……当务之急……是撤下去……”
有办法?
我猛地看向他,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线索,但他只是目视前方,不再多言。
猴哥从不妄言。他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他的打算!
这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虽然无法驱散所有的阴霾,却让我那几乎要熄灭的心火,又重新跳动了一下。
对,先离开这里!活着离开!
不知又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时间的流逝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变得模糊。
终于,前方那熟悉的、坍塌破败的南天门轮廓,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到了!
身后,跟随围观的神仙队伍,已经庞大到难以计数,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送葬的队伍,又像是追逐着腐肉的秃鹫。
站在南天门那断裂的玉柱和满地狼藉之间,我停下了脚步——事实上,我也几乎到了极限。
齐天也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胸前的伤口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又开始渗出金色的血液。
我缓缓地,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抬起了我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右臂。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身后那嘈杂的议论声和指指点点的动静,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聚焦在我那缓缓抬起的手臂上。
他们要看看,这个被摧残到如此地步的酆都大帝,最后还想做什么?求饶?放狠话?
在不知道多少道目光的注视下,我的手臂艰难地抬到了某个高度。
然后,在所有神仙惊愕、疑惑、乃至呆滞的注视下,我缓缓地,坚定地,对着身后那黑压压的、代表着整个天庭权威和冷漠的“送行”队伍,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根,笔直的,带着无尽嘲讽、不屈与蔑视的——
中指。
没有言语。
没有咆哮。
只有这一个简单到极致,却又蕴含着千言万语和国际通用侮辱意味的手势。
刹那间,整个南天门外,一片死寂!
所有神仙的表情都凝固了,如同被瞬间石化。他们显然无法理解,或者无法接受,一个已经沦为如此境地、如同丧家之犬的家伙,怎么还敢……怎么还能……做出如此挑衅的举动?!
我甚至懒得去看他们那精彩纷呈的脸色。
做完这个动作,我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耗尽,手臂无力地垂下。
我侧头,看向齐天。
他也正看着我,那双黯淡的金色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笑意的东西。
下一刻,我们两人,不再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向着南天门外,那下方代表着未知与可能、也代表着短暂安全的云海与人界,纵身一跃!
身影,瞬间被翻腾的云雾吞没。
只留下南天门外,那一群尚且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天庭神仙,以及那根仿佛还停留在空中的、充满了不屈与嘲弄的……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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