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闷响,隔绝了那三日暗无天日的折磨。
光线骤然刺入,素录炎火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才勉强站稳。
噬心丹的余威仍在四肢百骸里流窜,像无数细小的冰锥,凿刮着骨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钝钝的痛。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一点铁锈味,不知道是之前咬破了哪里,还是这具身体从内部开始腐朽的味道。
她没理会候在远处、低眉顺眼的几名侍从,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个本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空无一人。
廊下风大,卷着沙砾,吹得她单薄的素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骨骼轮廓,更显得形销骨立。她蹙了蹙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比噬心之痛更尖锐地刺了一下。
“蓝儿。”
她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
一直焦急等候在禁闭室外贴身侍女蓝儿,立刻小跑着上前,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和一丝慌乱:“圣女,您…您身子可还撑得住?巫医说了,您刚出来需要…”
“阿福呢?”素录炎火打断她,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蓝儿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八度:“阿福…阿福他…我没见着他。”
风声似乎有一瞬的凝滞。
“你没有派人去接他?他心智不全……恐有危险。”素录炎火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听不出情绪,“快去找他啊!”
“圣女,他没危险,跟着…跟着那个叫芙儿的女奴…”蓝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去了…南楚摄政王的行宫,城门分别的时候,我就已经按您的吩咐去找他啦,他不跟我回来…”
南楚摄政王……行宫……周若芙!
几个词砸下来,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
素录炎火扶着石壁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噬心丹带来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浸透了骨髓。为了那个叫穆北驰的中原人,她擅自调动了族中秘药,忤逆了叔父和太后救了他,换来的便是这三日生不如死的噬心之刑。
她咬着牙,一声未吭地熬了过来,心里还存着一点可笑的念想——出去就能见到她捡回来的小忠仆,看到他担忧的脸,或许,能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结果呢?
她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南楚摄政王那处华丽扎眼的行宫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沙里顽固生长的荆棘。
行宫的守卫显然认得这位西凉圣女,虽态度算不上恭敬,却也不敢直接阻拦。她一路畅通,直入内苑,然后在那一池开得正好、与西荒格格不入的芙蓉花畔,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她的阿福,正和周若芙站在一起。芙儿踮着脚,手里拿着一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正要往阿福的鬓边簪。阿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了侧头,脸上却带着一种素录炎火从未见过的、轻松而腼腆的笑意。
那笑意,比噬心丹的毒更狠,瞬间灼穿了素录炎火强撑的平静。
“阿福。”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花圃边的两人同时一僵。
阿福猛地转过身,看到她的瞬间,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地挪了一步,似乎想挡在芙儿身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素录炎火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湮灭了。
她走上前,目光落在阿福身上。她甚至极力放缓了声音,带上了一点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哄劝的语调:
“阿福,姐姐这几天有事,没来得及照顾你,跟姐姐回去吧。”她伸出手,想去拉他,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别在叨扰周小姐了,我们回去吧。”
她给他找了理由,只要他点头,只要他跟她回去。
阿福避开了她的手,低下头,声音很小,却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圣女姐姐,我不回去了…芙儿在哪我就在哪…就是,要和芙儿在一起。”
“为什么?别闹了,姐姐放你出来玩了好久了,该回去了!”
“不,阿福很喜欢芙儿,跟芙儿在一起。”
“很喜欢?”
“跟芙儿在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在素录炎火心口反复搅动。她为了他,承受了剥皮剜心般的三日酷刑,他却在这里,对着另一个女子,说着“很喜欢”。
承诺呢?那个雨夜,浑身是伤、像只流浪小狗一样被她捡回来的少年,仰着脸,用那样虔诚的目光看着她,说“阿福的命是圣女姐姐给的,阿福永远都是圣女姐姐的忠仆”…那承诺,原来如此轻贱。
南楚人…果然狡诈善变,骨子里就刻着背叛!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噬心之痛仿佛再次席卷而来,与此刻心头的裂痕交织在一起,痛得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阿福,看着他那张依旧带着少年稚气、此刻却写满陌生的脸。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沉下去,最后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呵……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不再看他,素录炎火转身,朝着行宫外走去。脚步依旧虚浮,背脊却比来时挺得更直,像一柄缓缓收入淬毒鞘中的利刃。
“圣女,谢谢您对阿福的照顾!”身后周若芙的声音渐远。
“可笑至极……”
素录炎火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绕到了素录家禁地的边缘,一处阴森庄严的祭坛。这里的石刻已被风沙侵蚀得模糊难辨,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香料和腐朽草木混合的气味。
她走到祭坛中央,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入口。拨开枯藤,露出向下的石阶,阴冷潮湿的风从地底涌出。
密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跳动着幽绿的火光,映照出四壁上斑驳褪色的古老壁画,那些扭曲的符文和狰狞的神魔像,在光影摇曳中恍若活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
墙角阴影处,躺着几个诡异的巫蛊偶,以不知名的草木根茎缠成,涂抹着暗色的香料,形态诡异。
素录炎火走到一个相对完整的巫蛊偶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用朱砂画出了心口位置的躯干。
她的眼神空洞,映着那幽绿的灯火,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缠绕,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执妄。
“你说过…要永远做我的仆人。”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冰冷没有波澜。
壁画上,那些张牙舞爪的神魔影子,似乎在她身后无声狞笑。
她拿起那个巫蛊偶,指腹摩挲着那朱砂画就的心口。
“现在…该教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冷,带着一种斩绝一切的温度。
“…什么叫,忠仆不事二主。”
幽绿的火焰,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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