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贺鲁太子对面的李存希微微一笑。
他看见了，这个太子殿下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着认可，这个太子殿下已经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后世有人说过，政治人物是复杂的，不能单凭他人的喜好论其人的好与坏。
一如此刻，贺鲁太子可以被称之为突厥的第二面旗帜，他虽然背负着好战者的名声，但他要做的事情如果成了，就是突厥上下一起牟利，而非他咄陆五部得到充足的利益。
这就好比一个乞丐抢米造了一锅饭，几十个乞丐都吃了，但是最后官府来抓的，就只有抢米的那个乞丐。
“李存希，我觉得你说的没有问题，但是我并不认可你说的话。”
贺鲁太子突然冷冷的开口，他半抬着头，目光如蛇蝎一般狠毒。
“我咄陆五部在外界的名声，一向是睚眦必报。”
“契丹犯境，我咄陆五部敢战，而且我咄陆五部必战！”
李存希叹了一口气，只好换种方式劝说道：
“可是，若是突厥和契丹真拼了一个你死我活，大周趁机进攻又如何是好？”
声音刚落，只见贺鲁太子那凶狠的眼神荡然无存。
这个咄陆五部的掌权者，在这一刻总算是想起了突厥的旁边还有大周。
如果突厥旁边只有契丹，与契丹拼一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可是突厥旁边还有一个大周。
“贺鲁太子可知，国内诸多大臣，对于突厥屡次犯边亦是不满意。”
“倘若突厥在这关键时刻，又和契丹拼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只怕国内立马就会有人不顾及我等使臣的性命，向陛下请命开战。”
李存希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贺鲁太子可知我大周政事堂？”
“那里只有大周的中枢大员才能进入，商议五品以上官员的调任，以及军队的调动。”
“在下荣升河南府牧之后，也进去旁听过一次，虽为政事堂最高级别的官员，却依旧不敢发言。”
“以那些人的行事风格来看，只要突厥和契丹两败俱伤，他们甘愿主动发起战事。”
大周官场对突厥的敌视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李存希甚至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这些年来两国交战，死伤无数生命受苦，要说大周对突厥没有恨意，那才是虚伪至极。
深谙这个道理的聪明人，早就可以看出，只要突厥露出疲惫的姿态，大周的铁骑就会毫不犹豫的跨过边境杀进突厥之中。
两国之所以能维持现在的和平，全靠狄仁杰、李存希以及吉利可汗这些可以主事的人在中间维持。
但是，只要大周或者突厥遭到重大打击，另外一方一定会选择落井下石，甚至亡国灭种。
“是以，我要主动放弃这场战争？”贺鲁太子脸上阴晴不定。
“在下不做评价，还请太子殿下好生考虑一番。”
半晌，贺鲁太子突然凄惨一笑。
“罢了，罢了，李存希，你说的没错。”
“我们的目的是为国取利，不是为国家带来灾祸。”
“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存希赶紧起身，朝着贺鲁太子行了一礼。
作为一个致力于维护国家的人，李存希面对贺鲁太子这种为国为民之人，还是多了一丝敬意。
即便两人身份不同，种族不同，也依旧改变不了此刻李存希的尊敬。
贺鲁太子站起身来，立于风中，朝着李存希欠身拱手。
“先生大恩，永不敢忘！”
“咄陆部贺鲁，多谢先生排忧解惑。”
李存希也躬身拱手。
“在下谢太子殿下为和平做出的贡献。”
贺鲁太子微不可查的摇摇头，又道：
“但是咄陆部的损失太大了，我需要得到吉利可汗的支援。”
“想必，拔汗那，你会告诉你的父亲，对吧？”
拔汗那轻松自如的欠身：“世叔安心，我回去之后便会将此事转告给父亲。”
在贺鲁太子的盛情邀约之下，众人在咄陆五部休整了一夜。
在夜晚的宴会上，贺鲁太子拐弯抹角的询问有关于乌勒质和驭风者的下落。
对于这种送命题，李存希自然是胡扯八扯，最后提起了铁手团，言说回国途中虽然没有发现乌勒质，却发现了铁手团尾随自己的痕迹。
为了显得真实一点，李存希甚至详细的描述出了铁手团成员的衣装。
贺鲁太子将信将疑，借着如厕的机会，让人连夜前往大周境内，探听铁手团的消息。
翌日，红日升起，李存希一众把拔汗那和可汗亲卫遣回，随后告别贺鲁太子，直奔归诚州。
……
“报告大帅，李府牧，来了！”
归诚州外契丹军营，一员将领冲进了无上可汗李尽忠的营寨。
靠在椅背上休息的老人睁开眼睛，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一抹喜色，紧接着是狂喜，而后整张脸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感觉。
“快，快！”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生龙活虎，完全不是六十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快，快带我去请恩公李大人！”
李尽忠声音洪亮，喜出望外。
不多时，站在营寨之外的李存希，就看见了一个鞋都来不及穿的老人，一路小跑着出来。
“李大人！”
“李大人！！”
“李大人！！！”
隔的老远，李存希就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李尽忠一路小跑着，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
在他的背后，几员将领亦步亦趋的跟过来。
一路小跑而来的李尽忠，来到李存希近前，确认为首之人又年轻又有上位者风范，便毫不犹豫的欠身拱手见礼。
“败军之将李尽忠，拜见恩公李大人！”
“多谢李大人在朝中为我等仗义执言，此等大恩永不敢忘！”
李存希也欠身拱手见礼：“在下大周李存希，见过无上可汗。”
“不敢，不敢。”
六旬老汉李尽忠此刻激动到流泪，他和李存希手掺着手，走进了军营之中。
入帐之后，众人分宾主坐下，李尽忠问道：“李大人，但不知突厥一方意下如何？”
“突厥一方已经决定退兵。”李存希说，“不知崇州和营州方面筹集的物资，可曾送来？”
“已经送来了一部分，不少了，不少了。”
李尽忠搓了搓手，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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