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昌盛已经不在书记办公室办公了。
人事通知到达衡岳市委后，他就正式卸任了市委书记的职务。
市委家属大院里，停满了来自各县的车。
他们都是来与颜昌盛告别的。
陆天明留意了一下，全市七县五区，没有一家缺席。
颜昌盛书记住在市委家属院领导楼里。
这栋楼住着衡岳市几乎所有手握重权的人。除了市长梁同庆不在这栋楼里，市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以及秘书长路远都住在这栋楼里。
这是专为市委领导建设的家属楼。
家属楼的产权属于衡岳市委。领导安排住在家属楼，都是租赁的形式。领导每月只需支付一笔几乎可以忽略的租金，就能拎包入住。
家里的一切家具和生活设施，都是由市政府后勤管理处安排。
领导离任后，房子将交给市委。
前来送别颜昌盛的人，都知趣地轮番上楼。
一个县走了，另一个县便会迅速填补上去。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同时进去。
陆天明坐在车里，看到前面停着的就是山北县费敏书记的车。
费敏书记显然也像自己一样，等在车里。
但是，大家都不下车打招呼。各自坐在车里静候轮到自己。
陆天明是最后一个上楼的。
他上楼的时候，各县的车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山北县费敏书记的车，也已经启动了。
肖平小声问他道：“陆县长，我们现在上去吗？”
“上。”陆天明吩咐道：“把东西带好，我们上楼。”
颜昌盛书记家里，显得有些凌乱。
他已经接到调令，马上要赴中部省任职。他这一离任，家就要跟着去省里。
看到陆天明进来了，颜昌盛打着哈哈说道：“小陆啊，客厅有点乱，你我去书房坐坐。”
颜昌盛的书房也已经打好包了。地上堆放着七八个箱子。
颜昌盛指着箱子说道：“这些都是我这一辈子收藏的书籍。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这要走了，舍不得它们啊。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都带走。”
陆天明笑着说道：“都说颜书记是个文化人，果然是这样啊。颜书记，光你收藏的这些书，我可能连一半都没读到。”
颜昌盛哈哈大笑道：“你们年轻人，兴趣爱好与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有差别的。我们这一代人啊，读书可能是最好的放松自己的方式了。”
陆天明谦虚说道：“我要向颜书记学习，努力做一个爱读书的人。”
颜昌盛摆摆手道：“小陆啊，别学我。我就是因为爱读书，所以忽略了很多细节啊。当然，多读书是有好处的，可以陶冶情操，可以净化灵魂。但是，千万别成为一个书呆子。”
“所以，我要向颜书记您学习啊。做一个多读书，却不会变成书呆子的人。”
“家里有点乱，你随便一点。”颜昌盛招呼道：“小陆，你来了，我心里很高兴。”
陆天明是衡岳地区至今为止，唯一人大选举出来的县长。
过去，虽然也是走选举程序，但大多数都是等额选举。选举的结果在未选之前，就已经出来了。
这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衡岳市下辖的一个县，叫齐东县。
当时，上面已经确定了县长的人选。
开人大会的时候，由于代表们都对上面确定的县长候选人有很大意见，因此第一轮投票便没通过。
第一轮没通过，领导便赶紧在会上做了思想动员，开启第二轮投票。结果，还是没将确定的候选人选出来。
这种选举结果，被视为事故。
当时，齐东县便将情况汇报到了市里。
市里很生气，当即下令把会场大门关了，要求必须选出来结果才散会。
选举上有个规定，票数不过半，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最终，代表们还是无奈将上面已经确定好的人选了出来。
这次事故，导致以后的人大会在选举问题上特意制定新规定。选举会开始之前，都分别有领导找代表们座谈，要求代表们在选举问题上，必须具备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而且，差额选举也变成了等额选举，以防再次发生意外。
山南县的这次县长选举，是衡岳市在实行等额选举八年之后重启的差额选举。
据说，这还是中部省专门作了指示，要求山南县的。
陆天明成为黑马，从三个候选中人脱颖而出，惊动了衡岳市和中部省。
本来，山南县新县长的人选只确定了肖科。肖科也很自负，他不相信在山南还有谁可以与他匹敌，能将县长宝座从他手里抢走。
然而选举的结果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第一轮投票，陆天明就以绝对优势票数，击败了肖科。
结果汇报到了衡岳市委后，时任书记的颜昌盛只说了一句话，“尊重选举结果吧！”
也就是说，陆天明胜选山南县长，颜昌盛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
“颜书记，您这次荣调省里工作，我们山南人民很怀念您在衡岳市的辛勤工作。山南人民为了表达他们对您的爱戴，大家制作了一把万民伞。以表示我们对您的尊重与爱戴。”
颜昌盛笑了笑道：“小陆啊，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这套啊。什么万民伞啊，我可不敢接受。”
陆天明认真说道：“颜书记，这是我们山南人民的一番心意啊。您收下吧。”
颜昌盛脸色变了，他严肃道：“小陆啊，我刚才说了，我们不搞这一套。”
颜昌盛拒收万民伞，让陆天明尴尬起来。
他不知道山北县的费敏书记，是不是也送了万民伞。
如果他们送了，颜昌盛也收了。怎么到了他山南县，颜昌盛态度坚决不肯接受万民伞了呢？
“小陆啊，封建社会的这一套把戏，我们可不能学。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我们怎么能接受这一套封建的东西呢？”
颜昌盛神情严肃，态度坚决地批评陆天明道：“再不要给我提什么万民伞了。你们啊，好好工作，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陆天明有些后悔，他为什么不在费敏书记下楼来的时候，下车去问问。
幸亏，他还只是说说，并没有把万民伞拿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把所谓的万民伞，含金量究竟有多高。
当时，为了完成万民伞的签名，陆天明给各乡镇下达了政治任务。
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各乡镇根本就不会把万民伞拿给群众去签名。他们会想办法在伞上签上无数个名字，却没有几个名字是真的。
“小陆啊，我这次离开衡岳去省里工作，内心还是很舍不得衡岳的。”颜昌盛感叹着说道：“我对衡岳的感情很深。说句心里话，我很遗憾，没能让衡岳的工业振兴起来。希望小陆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带领衡岳走出困境啊。”
陆天明嘿嘿笑道：“颜书记，我能把山南搞好就心满意足了。”
“年轻人，要有远大的目标和志向。”颜昌盛语重心长说道：“小陆啊，你可不能止步在山南，也不能止步在衡岳，你应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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