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夏仲好像想起了什么，语调轻快，“这种手段一千零一夜屡试不爽，我以前还遇见过被魇住之后拉着狗跳舞的呢，这种有意思的，和你这种没意思的比比皆是。”
夏仲无所谓道：“反正这些东西就是它的恶趣味，这是你的隐私，你说不说无所谓。”他友好地揽住想要开口说话的陈伟，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无所谓啦。”
陈伟欲言又止，但最终考虑到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之后，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好像有人回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春晖和徐阮从同一条甬道中走出，他们一前一后，脸色算不得好看。徐阮的视线扫到桑榆：“你这头怎么了？”
她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结痂，但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略微恐怖，桑榆摇了摇头：“只是一场意外。”
她并不多说，徐阮也不再多问，似乎她在外面也遇见些难以言喻的事情，春晖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在此刻已经恢复正常：“这些洞穴的甬道，从现在开始最好不要随便乱走了。”
夏仲稀奇道：“你们也遇见了事儿？”
徐阮摆摆手：“很倒霉，不提了。”她看了一眼桑榆，又扫了一圈周围“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吧。我们没有遇见何家乐，他还没回来？”
夏仲道：“没有。从刚才到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回来了。”
春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陈伟。此刻他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视线直勾勾地凝视着漆黑的甬道深处，注意到春晖的视线，他扯出一个苦笑：“怎么了？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几人都摇了摇头，一股诡异的氛围在空气中炸开。桑榆摸了摸额头，有些刺痛，但问题已经不大了。
火焰仍然跳跃着。
春晖他们带回来的柴火算不得多，细细数来，甚至不足以让他们熬过七天，用最小的火苗熬着也许能吊命，但春晖皱着眉：“不行，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上许多，如果这火没办法一直燃烧着，我们很容易冻死的。”
淋了雨的人，现在衣服也还没有完全烤干，根据日记的内容又得知此刻似乎是冬季，哪怕是南方，冷湿的空气也足够让人瑟缩。
陈伟的精神状态从何家乐不知所踪之后就有些差，他抱住自己的头，盯着橘黄色的光源，喃喃自语：“一千零一夜是要逼死我们啊？”
“提前开始游戏吧。”春晖如此说道，“我们时间不多，复刻完日记上的内容，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离开这里另寻出路了，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夏仲懒洋洋地举起手，眼睛里却摇曳着复杂的光，“日记上有一点提及，徐姐在游戏开始前去了地下河查看，那之后似乎没有回来，冒昧一问，你在哪里遇见了什么？”
徐阮轻轻蹙了蹙眉：“很重要？”
夏仲摊手：“如果要严谨一些的话，也许确实很重要。”
徐阮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似乎有些苦恼。
桑榆很少见她这副模样，徐阮异常随心的性格让她说话做事都包含高度的自我。可她忽和夏仲——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算不上特别差，在孤州台的时候还能被提上两句，然而如今一会面，明里暗里地不给对方台阶下，逞口舌之快的样子却让桑榆有些困惑。
春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没有机会也不方便和桑榆说明。她只是和往常一样缄默着，看着徐阮叹上一口气，淡淡道：“我确实去了，但运气比日记上那个徐阮好些——我有复活道具。”
她扬了扬手里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白色亮片，随意讲了讲：“我在那里遇见了‘自己’的尸体，碎成不知道多少块，在河里飘。”
这话冷得掉渣，“鬼使神差的，我忽然没控制住自己的想法——‘我要下去看看，万一下面有路呢’这种，然后我就下去了。”
徐阮耸耸肩：“就死了呗，但我有道具，所以没死成。”
夏仲托腮道：“就这样？”
徐阮不答反问：“你原来有这么喜欢这么问问题的吗？”
夏仲嬉皮笑脸：“当然不，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他也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周，“现在玩游戏的人有五个，比日记中多出一个呢。”
徐阮抱手不说话，陈伟也是东看看西看看，无言之下，沉默被无限放大，信任游戏即将玩到尽头，春晖及时开口打破这个越来越僵的氛围：
“好了，能多一个总比少一个的好，别总是在嘴上占便宜，夏仲。”
夏仲耸耸肩，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了。只是他朝桑榆抛了个意义不明的眼色，看得桑榆眼睛眨了又眨。
五个人围着篝火，总算是确定了位置，安稳地坐下来了。
春晖若有所思道：“刚才提醒你们不要随便进甬道，是因为进去之后，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发生像徐阮那样的事情。没有复活道具，最好不要轻易尝试。但为了我们能够找到正确的生路离开地下，从现在开始，我们玩一场类似于故事接龙的游戏，谁没有接上来，谁就要去甬道里探路。”
“大概意思我明白了。”陈伟积极开口，“我猜我们从游戏开始，真正的路就已经出现在了甬道里，只是我们需要去排错和寻找，直到找到正确的道路。”
春晖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就算它诚心实意地拔高难度希望我们都无法通关，也不可能让我们无路可走，那就不叫一线生机了。”
桑榆一直默默听着，直到春晖提及“一线生机”，她才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丝古怪。
但她很难说得清到底哪里奇怪，只是认为，这个名字也许并不只有一层意思，或者是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无论如何，纸上谈兵总是没有意义的，哪怕会死，也需要有人先死，有人后死，有人活着。因此，戏中戏从此刻开始，又春晖开头，按照顺时针顺序讲述过去。
在他们几度安静下来时，论坛上的直播间却是一直吵吵闹闹。
【哎不是……我在几个直播间里来回跑，怎么这次这条主线的高能那么少？】
【看似少，实则多，别忘了这是虚拟VR，所以的主播都是身临其境在其中的，自然灾难也很恐怖的好吗……】
【如果和徐姐说的那样，是指越野发现些什么，比如碎片啥的，那恐怖指度也很高的！】
【单纯发现碎片其实不恐怖。最开始主播桑榆在精神病院前面遇见的那种呈现巨人观的尸体，还有在野外发现那种东西然后还发现自己旁边有人……才是最可怕的（】
【是人还是鬼呢～】
【需要根据自己的经历讲故事什么的……好恶趣味的官方，也不限制一下讲恐怖故事啥的吗】
【嘶，就没有人感觉这条主线有些奇怪吗？为什么几乎现在在直播的主播都在参与这条主线？要是到时候公测了，要做这个我们还得凑人吗？】
【嘿既然觉得奇怪，那我就要发力了：没有人觉得今天发弹幕和评论有些卡顿吗？我检查了一下网络还是好的。咋回事啊这个】
【是游戏要照进现实了桀桀桀】
【网文看多了吧！】
【……咱聊点主播们的游戏过程吧，比如泥石流出现的时候谁在老徐的直播间里？有没有人知道开始动乱之后她去哪儿了——】
【给前面那位同学解答，没跑出去，只是晃晕了，被踹在角落差点给踩死】
关于游戏内容，众人也确实有些奇怪。
相较于以往的一千零一夜故事，这次的游戏过分简要，所有人都被推着走，走上既定的路线。
既定的——
死亡。
桑榆的眸光暗了暗，她垂眸看着篝火发呆，直到春晖的嗓音沉沉传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
很标准的睡前故事开头，但放在恐怖故事里就不像那么一回事了，是一睡不起前的故事吧。几双眼睛都看向了面色平静的春晖，和直播间里前排吃瓜的观众一样，他们专注地聆听着。
“有一对贫穷但很恩爱的夫妇。”春晖的嗓音缓缓，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将自己的部分人生融化到这个故事接龙里，“丈夫是车夫，妻子在家操持家务，日子虽然艰难，但过得很充实快乐。”
“他们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里，那儿是岛，和大陆有着一道海沟的距离，但因为太偏僻，这里始终没有修建桥梁，来回全靠渔船。”
“后来这条海沟淹死了不少人，但因为上报和在意的人太少，最终不了了之了。直到有一年暴雨，发生了一场灾难，海啸带走了许多人的生命，其中包括那对夫妻的孩子。”
“幸运的是，这次的灾难被注意到，几个富商投资了跨海大桥的建设。大桥开始建设时，丈夫也不再开车，而是加入工程队做一个工人，为大桥的建设添一份力。”
“大概是因为那里的气候算不上好，这条大桥修建了很长时间，进度一直停滞不前……”春晖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幸好，终于有一年，大桥在夜以继日的修建中完工通车。”
春晖停止了讲述，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再接着讲一段，但最终，他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将目光转移到桑榆身上，示意她接下去。
根据顺序，春晖之后就是桑榆，她接到了春晖的信号，却有些迟疑。
接故事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把自己的一部分塞进故事里，放眼她过往贫瘠的数十年，实在是有些找不出可以和这个开口相接的故事情节。
见她停顿，春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不变，眉毛却微微蹙起，似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桑榆没有在意。
她想了想，勉强往下接道：“大桥通车之后，丈夫也没有继续去开车拉人做活，修桥的佣金让他们的生活暂时不那么窘迫……”
桑榆回忆着春晖讲述的那个故事，将那些被模糊的字眼进行尝试性解读：“大桥的工期比其他桥梁要长太多，而且为什么是等到这场灾难，死去的人的生命才得到重视……他们想了很多，可最终却发现，有些事情哪怕潜藏在水面下，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去触及和拔起的。”
她又停顿了须臾，为难地往下接，“最终他们选择遗忘，而等到能够喘口气的时候，他们就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个因为交通不便，死在海中的儿子。”桑榆又停了停，最终按照自己数十年来的亲眼所见自暴自弃般继续道，“一个家庭需要香火，因此他们想要走出过往的伤痛，在全新的未来重新拥有一个孩子。重新成为一个健康幸福的家庭。”
桑榆停下讲述，她只把春晖的故事进行了一个过渡，并没有添加太多内容，将胡扯风部分留给了徐阮。
倒不是她真的想要把徐阮推出去，而是她真的很难再为故事赋予任何灵魂。一个贫瘠的人能够绞尽脑汁做阅读理解，却是很难天马行空地构思故事的。
徐阮完全不在意，想了想就打算开始扯，但还没开口，陈伟便抢在她之前开口了：“就这样过了？”
徐阮皱眉：“不然呢？”
陈伟咽了口唾沫，不去看桑榆，只说：“她才讲了多少？而且也没有遵守游戏规则，把自己的故事塞进去讲吧？”
徐阮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不是，你硬要找茬是吗？一个睡前故事还能全程高能不成？你看小说没过渡章或者过渡段的？”
陈伟绷紧了脸：“姑娘，我不是你们队的，你们排挤我这个外人很正常，但这是要命的事情！要是我到时候被你们集体排出去送死，我找谁说理去？都这个关头了，讲究公平些，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徐阮扭头看向桑榆：“你说。你把自己塞进去讲了没有？”
“……”桑榆摇头，并没有如徐阮所愿，声音轻轻，“我确实没有加入多少关于我自己的东西。”
陈伟咕哝道：“你看，人家自己都承认了……那你是不是要……”
他的语气里隐隐约约有期待，徐阮面无表情揉了揉额头，桑榆仿照她以前的模样，摸摸徐阮略微脏污但却依旧柔软的头发：
“我确实没有遵守规则，所以这场我输了。我会去探路的。”
说着，她站起身。总要有人先去走这条路，桑榆此时已经不介意是不是自己先了。
她提起散发着摇曳光火的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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