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潮在将人变成怪物。
年许许当然明白，杨武不说她也明白。从杨武口中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她没有高兴或者沮丧，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若是能克制欲望，红潮理应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东西，魔力尤其擅长引诱出人心的渴望，渔民没有一人能逃离红潮的影响，便足以证明其可怕的感染力。
但克制欲望对于人类而言从来都是极其困难之事，又或者说，若是没有欲望，人还是人吗？
被符不离那般说了之后，年许许也不由思考起来，假若杨武或者渔民们选择不当人的可能性。
倘若符不离不提，她绝不可能觉得背离人类是一种选择，她几乎潜意识地觉得变成怪物是罪大恶极之事，但仔细思考下来，她忽的觉得，渔民们倘若选择追随红潮，也未必不是一种对于他们而言的好选择。
不是谁都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居于小渔岛的人们大多时候只是在为生计奔波，收成好不好全看天意，捕鱼大多只是为了赚钱。
过于偏僻的地方，远离了行政中心，社交范围也基本只是维系在了岛上，而赚钱多数时候也只是为了生活的更好。
倘若成为怪物对他们而言真的是一种弥足长久的享受呢？假若变成魔物真的能给他们带来快乐呢？
对魔力的追寻远比对金钱的追寻有趣的多，年许许也明白获取魔力是怎样让人兴奋的体验，普通人一旦品尝到魔力的滋味，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完全合情合理。
过去仙人们修炼功法的主要目的便是求取长生，一些邪修哪怕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也还是在不停寻求长生的办法。如今获取魔力能更轻易地获取较长的寿命，要是放在过去，不，哪怕是现在，那些邪修知道红潮的存在，也怕不是会铆足了劲冲进红潮中去。
“不只是我，那些渔民，还有我的两位同伴也还在岛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杨武道。
“你先别担心那么多，如果有办法，我们会努力的。”
“是我拉着他们上岛的，他们两一个女朋友还在家里等着，一个孩子刚上小学，他们不能就这么留在岛上……”杨武道。
“那也要看……他们愿不愿意离开了。”年许许道。
“这是什么意思？仙子你怎么和里面那位小姑娘一样？”杨武道。
年许许有些忧虑:“如果强行把他们带回来，他们会不愿意吧？”
“就算不愿意也要把他们救出来！他们是人啊！他们还有家庭！他们还有身而为人的义务！仙子，你不要被那位小姑娘影响了，你和她不一样！
我知道她救了我，我很感谢她，但她身上的气息，我说不上来，她让我感到害怕。她比红潮更令我痴迷，我明明只见了她一面！红潮已经那么可怕了，她比红潮更可怕啊！”
年许许愣了下，有些诧异道:“你居然也能感觉出来？”
杨武点头:“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她甚至不阻止我变成怪物！人生在世，有些选择是绝对不能做的，而她在用言语试图蛊惑我走入深渊！她究竟是不是人？还是被你们抓起来的魔物？”
“她啊，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
“抱歉抱歉，职业病犯了。仙子，你和她不一样，我也能感觉到你身上那独特的气质，和她这种污秽之物不一样！”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声音:“你刚刚说谁污秽？”
杨武扭头，一时脸色变得极其微妙:“神医小姑娘，我在说……这个……”
为什么脚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小猫娘的脚，却发觉她不知何时把鞋子脱了。
明明刚才走出去时还是穿着的。
“你不要解释了，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符不离抖了抖头顶的猫耳，面色也没多少不高兴，随后往旁边桌子上一坐，不检点地翘起了二郎腿，在杨武的角度，甚至勉强似乎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但杨武没有去看，也不敢看。
“你说我污秽也没错，世上怕是没几个比我更阴暗的生物了。你才刚刚有点魔物的血统就能感觉到这一点，很不赖嘛。”
“哈哈，这个……”
“你刚才说你想救你的朋友是吧？我本来不打算帮忙，不过我现在突然感兴趣了。这样，你带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看红潮。
如果你能不踏入红潮里，我就帮你，不只是你朋友，你口中的渔民我都可以一起救了。但如果你再次走入红潮里，嘻嘻，那我可就要好好欣赏一下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了。
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我不插手，你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第一次见到这种寄生魔物，我超级好奇的。”小猫娘抖着悬空的腿，大眼睛微微眯起，眯成了一个很邪恶的角度，身后的尾巴毫无规律但却十分灵活地乱摆，活像个小坏蛋。
年许许倒是见过这样的表情，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当初见到这个表情后，她就告别了男人身份。
“好，我答应你。”杨武道。
“那就好好休息，做好心理准备。对了，你可别指望谁会拦着你，我要是去了，他们都得听我的。”
“一言为定。那事不宜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
有符不离在场，杨武还想和年许许说些什么，却已然无法开口。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年许许，但年许许不为所动，甚至对他眼睛的状况产生了担忧。
杨武去了附近的旅店休息，小月饮楼并不提供住宿。
“怎么？你也开始犹豫了？”见杨武走了，符不离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一脸邪兮兮地看着年许许。
“你这么确定他没办法拒绝诱惑？”年许许问。
符不离抬起了脚丫，将刚刚踩过地板的脚丫放在了年许许洁白的裙子上踩了踩:“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年许许道。
“你刚刚不是还挺坚定要处理红潮吗，现在怎么突然犹豫了？”
“我没有犹豫，我只是在想胜算有几成。”年许许用尾巴尖抵住了符不离不安分的脚丫。
旁人不知道她的尾巴缠绕在腿上，符不离却知道。符不离根本就是在用脚丫玩她的尾巴。
可奈何她在别人面前是仙子，在符不离面前也不过是个玩物。
更要命的是，她甚至没觉得自己在被戏弄，甚至觉得这可能是某种奖励。尾巴尖的触觉很敏锐，顶在符不离的小脚丫上，还软嘟嘟的，挺有趣。
而李悠悠忽的在旁边开口了:“桃桃一直在贬低他的意志力，并不完全是怀疑他有没有能力，而是在激将他。”
“激将？”年许许道。
“哎呀，这种事非要解释给笨蛋听干什么。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不是挺好玩吗？”符不离对着走过来的李悠悠歪了歪脑袋。
“试想，如果换做是你，被一个小妹妹指着鼻子说不行，你会怎么觉得？”
“我会……”年许许看了看符不离，忽的脸上一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哦，原来如此。”
“所以桃桃你还是希望他能赢过红潮的？”年许许道。
“算不上希望吧，我只是好奇而已。”
“但那边的渔民有上百人，你要是兑现承诺，岂不是要给上百人看病？”年许许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说出去的话，当然不会失信。”
“所以又要让我留在这里了？”李悠悠有些怨念地道。
符不离连忙跳下了桌子，小跑到李悠悠身边，抱住了李悠悠的腰，用脸狠狠地蹭她的身子:“悠悠姐姐最好了喵~”
“真拿你没办法。”李悠悠叹了口气。
“呼喵~~~~~~~~~~”
“所以桃桃你还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年许许的声音里透着几丝振奋。
“我为什么要站在人类这边？我又不欠人类什么。”
“看来你也对红潮不放心，对吧？”年许许道。
“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好奇。”符不离说着，顿了顿，又抓了抓脑袋，“不过如果大家都变成了鱼，我确实还挺困扰的。虽然当魔女这些日子来，我不太觉得自己是人类了，但吃人类变成的鱼，总感觉……不够地道。”
当时看到年许许的麻袋里爬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她可是狠狠地失望了一下，并且把口水咽回去了的。
这可是很辛苦的事情。
再说，年许许欺骗了小猫猫的感情，小猫猫当时其实生气了。
去了海边不带些特产回来，随便捎上两只大鲍鱼生蚝石斑鱼也好啊，亏得自己每次出门都会带些东西回来。
就连不怎么说话的夜白都知道带东西回来！
至于红潮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她确实不知道。
往最坏的情况考虑，无非是世上多了一群半人半鱼的生物，于她而言，倒也并非什么问题，她确实觉得，自己变成了魔女，那其他人自己选择变成魔物，她没有干涉的理由。
到时候倘若世界变成了人类与魔物混合在一起生活的世界，她还会高兴呢，虽说她并不觉得红潮的出现人类会熟视无睹，也并不觉得这红潮真的能腐蚀太多人心。
但红潮会不会还有别的秘密？寻常魔力要数代人才能完成魔物化的演变，这红潮只有几个月就能做到。
再说，红潮的出现，是不是某种信号？大海深处，会不会早就成为了魔物的温床？
她不介意人类变成魔物，但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世界被魔物破坏。有了些异象，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呼唤上小龙萝与淑月，做了些准备，便打算来日与年许许一同去海边看看。
最近实力大涨的小龙萝一直闹着想玩水，听说是去海边，她立马来了精神，哪怕符不离强调了几遍可能是去对付魔物的，也没让小龙萝心情变差。
“这世上还有桃桃姐姐对付不了的魔物吗？有魔物在海里不是更好玩吗？”
“这不是去玩的。”
“嗯嗯，不是去玩！”
符不离掐起了腰。
这个小龙萝是不是有点太没有紧迫感了，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在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吗，还这么嬉嬉闹闹，真是没个正经。
不过要带泳装去吗？
海底的鱼会很好吃吗，是不是该带着些调料过去？
她自己也琢磨了起来。
年许许坐在小月饮楼前，看着天空，一直从日暮西下看到星光满天。
“吓！”突然窜出来的知秋也没能吓到她。
“年姐姐心情不好？”知春靠在了年许许身上，将两条尾巴一前一后地搭在年许许身上。
年许许揉了揉怀里的尾巴，对着知春笑了笑:“没有不好。”
知秋在一边坐下，开始叽叽喳喳起了她和小兔娘们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
知秋能从每天的端茶倒水里找到些话题来，每只兔娘喜欢什么时候抖尾巴，身上的毛发有没有修剪，多看了哪位帅哥几眼，她都了如指掌。
“别说了，年姐姐在想事情。”知春叹了口气，想要打断知秋。
知秋打量了几下年许许的脸，嘟哝道:“年姐姐不是在听吗，年姐姐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这么厉害，又漂亮，谁敢欺负年姐姐不成？哦，我明白了，是恋爱了吗！看上哪家男孩子了？”
年许许终于苦笑了一下。
知秋惊道:“这无奈的笑，好严重！哇，年姐姐该不会也是在喜欢桃桃吧？”
“没有，我喜欢她干什么。”年许许道。
“不会吧，为什么你们都会喜欢她啊！”
“因为我们都是被魔力控制的人，你我都是。她掌握着我们的魔力，无论你想不想，她都会是你最喜欢，最离不开的人。”
“年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桃桃说的好像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
“她不是吗？”
“她当然不是，桃桃多可爱！对，还很正直！就是有点烂桃花！”
这个知秋，护短可真是快。
坏的是桃桃吗？
桃桃所做的选择，她明明该是能想到的，这只魔女，本来就是什么善类。
她只是发觉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理由否认桃桃。
红潮降临，杜绝人类变成魔物，才是该行之事，对吧？
本不该有迷惘之事。
却因身为魔物而染上了疑虑。
她本从来没有真的觉得自己是魔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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