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两点左右，林决明正在我妻公寓的书房里整理近期出诊的病案记录，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星野有希子。
“莫西莫西？星野小姐？”
“大林先生！下午好！非常抱歉打扰您！”电话那头传来星野有希子焦急又带着歉意的声音，“那个……请问您现在在王氏针灸馆吗？还是……在别的地方出诊？”
林决明一愣，这才想起不久之前在动漫祭展馆，答应帮她手下一个叫“粉色流萤”的地下偶像女团成员们免费治疗身体。
最近事情太多，他完全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星野小姐，抱歉，针灸馆最近……出了点状况，暂时无法营业了。”
“啊，封馆了？”星野有希子的声音顿时充满了失望和苦恼，“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大林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是……但是‘粉色流萤’的八个孩子今天刚好都没有排练和打工，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全都召集齐了，现在人已经都在针灸馆门口了……她们都很期待……都怪我，没提前打电话来和你确认一下时间是不是适合。都是我的错！”
林决明能想象到一群年轻女孩满怀希望地跑来却吃闭门羹的失落样子，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吧，星野小姐。你带她们到针灸馆附近那家‘椿屋咖啡店’等我吧。我大概十分钟后到。虽然不能在诊所进行系统治疗，但可以先帮她们初步诊断一下，给出一些建议。”
“真的吗？！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大林先生！”星野有希子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我们马上过去！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林决明揉了揉眉心，起身准备出门。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五十岚野艾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练习指法，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旋律。
“野艾，我出去一趟。”林决明随口说道。
五十岚野艾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嗯？大林先生要去哪里？”
“之前答应了一个地下偶像团体，帮她们调理身体，我给忘了。人家现在都来了。”林决明无奈地笑笑，“我必须过去，约在附近的咖啡店见个面。”
“地下偶像？”五十岚野艾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放下吉他，“是‘粉色流萤’吗？有希子带的那个团队！”
林决明有些惊讶：“咦？你知道她们？”
五十岚野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别过头，用略带傲娇的语气说道：“……算是吧。那个，反正我也没事，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嗯？你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林决明好奇地问。
五十岚野艾脸颊微红，声音变小了些：“……因为，高中时期，我也曾经和同学……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好，组建过这种地下偶像团体……只是最后没什么反响，很快就解散了而已……所以，稍微有点好奇现在的地下偶像是什么样子的……”
林决明闻言，忍不住笑了：“原来你是过来人啊？经历还挺丰富嘛。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
“什……什么过来人啊！”五十岚野艾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红得更厉害了，“只是……只是年少轻狂时不懂事随便玩玩的！才不是什么值得提的经历呢！你、你不许笑话我！”
“好好好，不笑话你。”林决明看着她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那走吧，正好你比较了解，可以帮我跟她们沟通。”
两人一起出门，步行几分钟就来到了“椿屋咖啡店”。
刚推开店门，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但又有些嘈杂的女声。
循声望去，只见咖啡店最里面的卡座区，几乎被一群穿着各式各样、但风格都偏向甜美或原宿系休闲服的年轻女孩给占据了。
她们有八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显得十分活泼有朝气。
星野有希子首先看到了林决明，立刻站起身挥手：“大林先生！这边这边！”
她一招呼，那群女孩也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向门口。
林决明顿时感到自己成为了整个咖啡店的焦点，不少其他顾客也投来诧异的目光——一个大男人突然扎进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堆里，这场面确实有些扎眼。
“打扰了。”林决明保持镇定，带着五十岚野艾走了过去。
五十岚野艾微微鞠躬，小声说：“初次见面，我是有希子的同学五十岚野艾，请多关照。”
女孩们问好后，纷纷好奇地打量五十岚野艾，然后注意力又回到林决明身上。
星野有希子开始热情地介绍：“孩子们，这位大林先生，上次你们已经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大林先生，这几位就是我们‘粉色流萤’的成员了！虽然上次介绍过，不过我想你肯定都不记得了，需要重新介绍一遍。”
女孩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自我介绍，声音清脆活泼：
“大林先生好！我是小泉花铃！担任主唱！请多指教！”
“我是田中萌！是团队的鼓手！”
“我是佐藤优奈！是编舞。”
“我是铃木绫香！是编舞。”
“我是山下莉央！是副主唱和伴舞！”
“我叫川田栀子！是和声。”
“我是……我是留美子。负责……后勤和支援……”一个戴着圆眼镜、看起来有些内向害羞的女孩小声说道。
名字太多太快，林决明一时有点记不住，只觉得耳边像是有几百只小鸟在叫。
他只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站在最前面、气质相对沉稳、像是队长角色的女孩。
“大林先生，您好，我是吾妻式子。”女孩微微躬身，态度礼貌而认真，“是‘粉色流萤’的队长，主要负责主唱和团队协调。这是我名片！”
吾妻式子？
林决明看到名片上的字眼，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姓氏……和我妻菊苣一样罕见而有趣。
日语中“吾妻”和“我妻”发音相同（Azuma），只是写法不同，都是存在的姓氏，意为“我的妻子”，带有古风韵味。
“吾妻小姐，你好。”林决明点点头，“各位好，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还跑这么远。我们长话短说，星野小姐大致跟我说过，各位因为排练和演出比较辛苦，身体都有些不适，希望能调理一下，对吧？”
“是的，麻烦您了，大林先生！”吾妻式子代表大家回答，语气诚恳，“我们团队成立快三年了，一直在努力活动。大家因为热爱表演，平时除了上课或者打工，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在排练和演出上，休息和饮食都不太规律，所以身体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但又怕耽误演出，一直没敢好好去看医生。听说大林先生您医术高明，所以特地来拜托您，希望能帮大家调理一下，不胜感激！”
其他女孩也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期待和些许疲惫的神色。
“我明白了。”林决明神色认真起来，“虽然这里不是诊所，条件有限，但我可以先为大家做一个简单的望诊和问诊，初步判断一下情况。请各位依次坐过来吧。”
于是，在这家充满咖啡香气的咖啡馆角落里，一场临时的“义诊”开始了。
林决明让女孩们依次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他则通过观察她们的气色、舌苔，以及询问具体的症状、感受、作息和饮食情况，来做出初步判断。
五十岚野艾则在一旁帮忙记录要点。
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虽然女孩们还是有些叽叽喳喳，但在星野有希子和吾妻式子的维持下，秩序还算良好。
林决明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些女孩的问题大多集中在：
? 月经不调、痛经（几乎所有人都有）： 作息不规律、压力大、饮食冰冷。
? 阴虚内热、上火（主唱和跳舞的成员多见）：排练出汗多、津液耗伤、睡眠不足。
? 低血压、头晕、乏力（好几个成员）： 营养不良、过度劳累。
? 脾胃虚弱、消化不良： 饮食不按时、凑合吃便利店食物。
? 肌肉酸痛、劳损（乐手和舞者）： 重复性动作和高强度练习。
“你的舌苔薄白，脉象细弦，是典型的肝郁气滞，血行不畅，所以痛经比较严重……”
“你口干舌燥，手心发热，舌红少苔，是明显的阴虚火旺，需要滋阴降火……”
“你脸色苍白，脉弱无力，是气血双亏，需要补气养血……”
“你胃脘胀满，舌苔厚腻，是脾虚湿困，运化失调……”
林决明对每个人的情况都分析得清晰透彻，令人信服。女孩们听得连连点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接着，更让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林决明竟然从随身携带的针灸盒，取出了一次性无菌毫针。
“在这里……针灸？”吾妻式子惊讶地问。
“嗯，”林决明点点头，“针对一些急性的不适，比如严重的痛经、剧烈的头痛或肌肉痉挛，针灸可以快速缓解症状。效果立竿见影。当然，这只是临时缓解，根治需要系统调理。放心，手法很轻，几乎无痛。”
有几个胆小的女孩露出害怕的神色。
星野有希子在一旁鼓励道：“大家放心！大林先生的技术超级厉害的！扎针就像被蚊子叮一下，一点都不疼！效果特别好！”
林决明先为痛经最严重的小泉花铃和头痛的田中萌进行了针灸，主要取三阴交、合谷、足三里等穴位。
他的手法确实快、准、轻，女孩们还没反应过来，针已经扎好了，果然只有轻微的酸胀感，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真的不疼诶！”
“感觉……肚子好像没那么绞着痛了……”
“头也轻松多了！”
看到效果，其他女孩也纷纷鼓起勇气要求针灸。
林决明根据每个人的情况，逐一施针。
咖啡馆的其他客人和服务员都看得目瞪口呆，但也没有人来阻止，或许是被林决明专业沉稳的气场所震慑。
五十岚野艾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敬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治疗间隙，林决明问星野有希子：“星野小姐，你在团队里是担任什么角色？经纪人吗？”
星野有希子笑了笑：“算是经理人吧。主要负责帮她们联系一些小的Live house演出机会、协调排练场地、有时候也帮她们拍拍照、管理一下社交媒体账号。大家都是因为热爱才聚在一起的，我能做的也不多。”
“有梦想的人真是令人佩服啊。”林决明感叹道。
经过一轮针灸，女孩们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些，气氛也更加活跃了。
治疗结束后，林决明拿出纸笔，为每个人写下了需要服用的汉方药建议，比如加味逍遥散、归脾汤、六味地黄丸、芍药甘草汤等，并详细说明了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大家记住，针灸今天只是暂时缓解。想要从根本上调理好身体，必须按时服用这些汉方药，并且尽量调整作息和饮食。光靠一次针灸是治不好的。”林决明叮嘱道。
然而，听到要吃药，女孩们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队长吾妻式子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那个……大林先生，非常感谢您……但是……我们团队……资金比较匮乏，可能、可能连买这些汉方药的钱都……”
林决明愣住了，十分惊讶：“地下偶像的收入……这么低的吗？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在他看来，这些女孩看起来光鲜亮丽，应该多少有些收入。
五十岚野艾在一旁，用她特有的、略带清冷的声音解释道：
“大林先生，你不了解。地下偶像竞争非常激烈，商演机会很少，报酬也很低。她们主要收入是靠卖签名照、自制cd、举办小型握手会之类，从粉丝那里获得一些支持。
但忠实粉丝其实不多，运营成本（服装、场地、交通）却不低，也没钱做宣传。很多时候……真的就是在为爱发电，甚至要自己倒贴钱。”
吾妻式子点点头，笑容有些苦涩但依然坚定：“五十岚小姐说得对。我们确实主要是出于热爱，能不能赚钱倒是其次。只要能继续站在舞台上表演，我们就很开心了。”
星野有希子也补充道：“她们很多成员初中毕业后就放弃了升学，现在都是一边在便利店、快餐店打零工，一边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拼命排练，真的非常努力。”
林决明看着这群平均年龄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眼中闪烁着梦想光芒却又被现实所困的女孩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敬佩，也有同情。他沉默了片刻。
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一直很安静、戴着眼镜、名叫留美子的女孩。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忽然觉得她的脸型、气质和动作神态，似乎和其他日本女孩有些微妙的差异。
“那位……留美子小姐，对吧？”林决明开口问道，“我再问一下，留美子是艺名吧？你的本名是？”
留美子愣了一下，怯生生地回答：“那个……我就叫留美子啊……”
“不是问你艺名，是真名。”林决明温和地追问。
五十岚野艾在一旁忍不住吐槽：“大林先生，你该不会是看上留美子了吧？公然搭讪有点无力哦（微妙ですよ）。”
林决明哭笑不得：“才没这回事！我只是觉得……留美子小姐的气质，不太像是典型的日本女孩子。所以有点好奇问问。”
星野有希子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林先生，这您都能看出来吗？留美子她……确实是中国留学生啦！她是会说中文的！”
留美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推了推眼镜，用略带口音但还算流利的中文小声说道：“大林先生您好……我的中文名叫李巧燕。您是怎么发现我不是日本人的？”
林决明笑了笑，也用中文回答：“看脸型轮廓、眼神气质，还有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一开始没太注意，观察久了就感觉出来了。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上海来的。”李巧燕回答道，语气放松了一些。
“原来如此。在日本追求偶像梦想，很不容易吧？”林决明问。
李巧燕点点头，眼神坚定：“嗯！但是我很喜欢唱歌跳舞，也很喜欢日本的偶像文化。再难也想坚持下去！”
……
送走了“粉色流萤”的八个女孩和星野有希子，咖啡店角落终于安静下来。
林决明主动结了账，和五十岚野艾一起走出咖啡店。
下午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温暖而慵懒。
“那个李巧燕，原来也是会说中文的，你之前知道吗？五十岚？”林决明随口问道。
五十岚野艾摇摇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不知道。这个地下偶像团，我之前也只是听有希子提起过，没深入了解过。不过，那有什么奇怪的，在日本本来就有很多华人华裔啊。”
她顿了顿，反问道：“大林先生对她特别关心哦？”
“只是同为华人，有点好奇罢了。”林决明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野艾，你的梦想是什么？组建乐队，成为摇滚歌手？”
五十岚野艾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道：“当然是啊！成立一个超酷的乐队，成为一名摇滚歌手，最好是能爆火的那种！这还用问吗？”但她的耳根却微微泛红。
林决明看着她强装自信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她：“但是，身为一个华裔，想在日本竞争激烈的歌坛闯出名堂，难度未免太大了吧？尤其是没人投资、没有背景的情况下。历史上好像就没成功的例子。”
五十岚野艾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语气也低落了一些：“哼！说、说是这么说啦。但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说不定我就成了第一个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林决明看着她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不再打击她，语气缓和下来：“好吧，有梦想总是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有演出？我想去看看。”
五十岚野艾猛地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脸一下子红透了：“诶？！为、为什么忽然对我的演出感兴趣啊！你……你该不会是想去笑话我吧？”
林决明耸耸肩，语气轻松：“现在针灸馆不开了，我太闲了嘛。偶尔也需要换换不同的生活，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活力。而且，说不定你的演出真的很棒呢？”
五十岚野艾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最终，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用细若蚊呐、但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声音说道：“明、明天晚上……在下北泽的‘Shelter’ Live house。我们乐队有一场小演出。你要是……要是真的感兴趣的话，就来看吧！”
她说完，立刻抬起头，强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补充道：“我先说明！我可不是欢迎你去看的意思！只是……只是不小心说漏嘴告诉你时间地点而已！你别误会了！”
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林决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误会的。明天晚上，下北泽‘Shelter’，对吧？我会记得去的。”
“随……随便你！”五十岚野艾丢下这句话，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转身快步朝公寓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慌乱。
林决明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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