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手机没电了，我只是和云生出去逛逛，吴州城那么古香古色的。你也很久没回来对吧，那你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姥姥和厉小姐。”对于我的说辞，他并不买账，眼里流荡着怒火。
“和云生？你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对吧！他能跑能跳，可以带你四处闲逛。我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被困在这该死的轮椅上！我该死！我该死！”他失控地举起那小铜炉一下一下地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泪水滂沱如雨落。
“厉尘扬，你疯了吗？？”我奋力抢下他手里的铜炉，放在脚边地上，死死地握住他的双手，按在他的腿上。
“你会好起来的！明天，明天我陪你去见那李医生，她很厉害的，她一定可以治好你。”我仰头望着他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脸。花园里的灯亮了起来，照在他脸上煞白煞白。
“如果我好不了，你会不会离开我？像今天一样，我找不到你，也见不到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手足无措，茫然若失，又绝望透顶的样子，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小孩。
“你会好起来的，好好看医生，坚持做复健。”我握着他颤栗的温暖的手，“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青萝湾……”我怔了怔，苦笑着，“青萝湾春天最漂亮，漫天遍野都开满花，可惜你花粉过敏。那可以秋天去，满树的红柿子，红石榴……”
“秋天太遥远，我等不及……”厉尘扬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泪眼婆娑，“我怕我等不及……”
“怎么会等不及？”我看着他，笑着。“美好的东西要耐心等待才是。我们回去好不好？天晚了，姥姥要担心了。”我拿起铜炉摸了摸，还怪暖和的，放在他手里。
我慢慢地推着他，穿过葳蕤的花园。
“那雕像，是你妈妈吗？她真漂亮。你们俩，长得还挺像的。”我低头看他。那雕像和那幅画上的旗袍女子赫然是同一个人。“我今天看到一幅画……”
厉雨霏站在屋檐之下，从大门口跑了过来，“哥，晚饭备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他点点头，“万宁，我饿了。”
我推着他进了餐厅，姥姥正指挥着阿香将饭菜端上桌。
“姥姥。”他乖乖巧巧地坐在桌边，脸上交织着哀戚与笑容。
“小雨做了松鼠鳜鱼，今晚我们有口福了。”姥姥笑吟吟地望着他和我道。
我收起小铜炉，取了热毛巾给他擦手。
阿香拿碗给每个人添了饭，我坐在桌边一角，道了谢，望着那大圆桌子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肴，静默地端坐着。
姥姥坐在主位，周云生则坐在她对面，厉尘扬坐在姥姥左手边上，厉雨霏则坐在他右手边，笑容满面极殷勤地给他布菜。
餐桌上没有汤。
“云生，吃菜，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一样。”老太太慈眉善目地举着乌木箸。
“姥姥，您知道的，我是素来不客气的。万宁，你也莫客气啊！”周云生用公筷夹了鱼肚子上一块最鲜嫩的鱼肉长手长臂地放在老太太面前的小碟中，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的饭碗里。
我埋头吃饭。
“怎么没汤？”厉尘扬啪地将筷子放在小小的白瓷筷架上。
“我……我这就去做……”阿香惶惑地放下一只白瓷骨碟。
“姥姥胃不好，我就没让煮汤。你想喝什么汤？我给你煮去。”厉雨霏放下筷子，切切地望着轮椅中的人。
“姥姥您身体不适吗？”厉尘扬望着老太太柔声道，“还是叫云生给您好好做个检查”。
“没事，小毛病而已。”老太太笑着，“阿香不知道你们家餐餐要喝汤。阿香，以后每餐煲一例汤，冬天干冷，多喝汤水对身体也好。要不，打个紫菜蛋汤！”
一家子餐桌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吃完饭，我帮忙收拾碗筷。
厉尘扬放下茶杯，“万宁，你陪我走走。”
“去哪啊？外面天都那么黑了。”我不解地看着他。
“姥姥，您早点歇息，我和万宁到园子里转转。”厉尘扬温言道，转身看向阿香，“铜炉给我。”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也要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去见医生。”
阿香添了热炭在香炉里，我接过香炉，拿湿巾擦干净了，放在他手里。
我推着厉尘扬出了大厅，周云生扶着老太太笑嘻嘻地道：“姥姥，云生也陪您走走，俗语云，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偌大的宁园，灯光氤氲。
“去哪里啊？”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长廊。夜色撩人。
“拿着。”厉尘扬把那铜炉高高举起，递了过来。
“我不冷。”我笑着。
他执拗地端着那只九鱼戏莲铜炉，扬眉轻笑着。“快点，拿着。”
“我真的不冷啊！”我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抱过铜炉。怀中一热，温暖如春，还真是舒服受用。
厉尘扬驱动轮椅穿过长廊，一直到长廊尽头，盏盏壁灯璀璨如月高悬，一扇乌木大门虚掩着。镂花门把手上擦得锃亮，他推开门。
“把灯打开。”厉尘扬举着手机，指着门边墙上的开关。
我扭亮开关，墙上一霎的壁灯灿然而亮。
竟然是一间画室，而且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和纸张的气息。
灯光之下，墙上挂满了画作，油画、水彩画、素描，不一而尽。这些画作风格各异，有的写实，有的抽象，充满想象力。
“我却不知道，你还会画画。怎么从没见过你画过啊？！”我抱着铜炉，站在墙边，欣赏着墙壁上的画，慢慢地踱步而行。
脖颈上麻麻痒痒的，忍不住伸手轻轻抓挠。
“你怎么了？”厉尘扬惊问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有点儿刺痒……”我将脖子扭向他，“是不是过敏了？”
厉尘扬拉开我的衣领，轻轻松手，“起红斑了，别抓了。叫周云生来看看。”
奇痒难忍。
还没到大厅，他便兴师问罪般地叫了起来，“阿香，你往菜里放了什么？我跟你讲过，芫荽，虾仁虾皮虾粉一概不能有！”
阿香被吓得不轻，不明所以地望着那无故发火的厉尘扬。
“先生，我……我什么也没放啊！我没放这些。”那女孩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又看着我。“万小姐，你……你的脸……还有脖子……我什么也没放，真的，先生交待过，我都记得的。你肯定是过敏了，姥姥有抗过敏药，我去拿。”
周云生看着我，浓眉紧蹙，一言不发。
姥姥叹息着，“家里有备用的药，阿香，药箱里找找氯雷他定片。”
“姥姥，您歇着去吧！有我在呢！雨霏，你们陪老太太回房间去吧！”周云生啪地将药箱合上。
厉雨霏扶着老太太回了房间，阿香去厨房收拾。
大厅里寂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你们干嘛一个个这鬼样子？”我笑着，忍着那奇痒。
“我去买点药来。”周云生将那只药箱提起来，放在小方桌上。
头顶摇曳着硕大的宫灯，流苏泛红，飘荡若云。
我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削着酥梨。
“厉尘扬。”我一边削梨，一边瞥了他一眼，“吴岑，你认识吗？”
没想到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便脸色大变，“好端端的，你问他做什么？”
“我今天看到他的画作……”我不过随口一问，他反应竟然那么大。我握着水果刀，惶恐不安地看着那人要吃人的样子。
那唤作吴岑的画家，绝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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