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之手，中阶魔法。
它可以创造出一只幽灵手，用于操纵或投掷物体，由于它的最终效果可以被许多咒语代替，持续时间又短，并不被歌蕾蒂娅的学生们重视，甚至称它为表演魔术时才用得上的戏法。
可这是安琪离校前，最后学习的一道咒语，也是她在神殿干活中想要偷懒时，最常用的一道法术，它可以帮自己抬起重物，清洁够不到的廊壁上层。
这只烟雾凝聚的大手，此刻像摆弄玩偶一样攥紧了丹尼尔，不顾他的凄惨嘶吼，又拽掉了他的另一条胳膊。
皮肉像棉絮一样裂开，法师之手扯掉胳膊的同时也掰断了它，从断口处能清晰地看见一茬断裂的骨头，丹尼尔的惨叫已经不似人声，凄厉到刺痛耳膜，可安琪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有悔恨过吗，丹尼尔，哪怕一天？”安琪的问话淹没在丹尼尔的惨叫声中。
可其实她不需要丹尼尔的回答，这话更像是问她自己：她悔恨，她每天都在悔恨，自从得知了真相，她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在学校中为什么不将更多心思放在学习中，不然她用在丹尼尔身上的魔法绝不止于此。
法师之手又消散了，丹尼尔被摔回地上，快要看不出人形。
丹尼尔在血泊中努力仰头，终于看到了安琪平静脸孔下的决心——她要杀了自己，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她都要杀了自己！
眼中恨意闪过，他以头抵地，竟然挣扎着起身，猛地朝安琪扑来！
这样突然的爆冲将安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朝后退。
“哐啷！”
几声器物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那些堆积的家具拖累了丹尼尔，将他再次绊倒。
白布单上的鲜红画作更加盛大，而安琪已经快要退到了授冠高台边。
“呵，呵——”
他的头上如今也受了伤，嘴里的血沫将牙齿都染红，失去双手的身体如此诡异，配上他怨毒的眼神，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一点点朝安琪的方向靠近，在红地毯上描绘出一条蜿蜒的暗痕。
“你装什么，你装什么？”丹尼尔不想求饶，又也许他已明白求饶没有意义，他阴狠地瞪着安琪，张开血口努力挤出嘲笑的表情。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安琪！”丹尼尔的声音伴随着吭哧吭哧地粗喘，体温伴着血液一起快速流逝着，他的表情竟然透出亢奋。
“安德烈还以为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好东西，哈哈，哈哈哈哈！”他嚣张地大笑着，恐怖的神情让安琪久久没有凝结出第三次法师之手。
“道德与良善建立起的枷锁？你有这种东西吗？嗯？！”他死死盯着安琪的眼睛。
安琪手中的白烛已经快要烧到手指，可她却无暇顾及，不知是感知不到灼热，还是被丹尼尔的话语击中。
“我了解你，我最了解你……”丹尼尔的声音如同诅咒，“别说的自己像个正义之士，那个皮科尔·维恩特莱侵犯了神妲，但你是真的为那女孩的遭遇感到不平吗？
不，你是因为她当时与你处于同一身份，你因她的遭遇而感到自己被冒犯，那些低贱的骑士怎么能窥觑高贵的贵族小姐所在的神妲群体，对吗？！呸，真是让人作呕！”
安琪脸上的烛光开始晃动，她垂下眸子，长而卷的睫毛盖住了眸光，像是逃避面前人的问题。这让丹尼尔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异笑声。
“包括去审判庭，你也不过是打着那女孩的幌子，你说是为了她伸冤，不过是为了你自己，你因教廷选择粉饰太平而那样对待你而感到愤怒，才要不顾一切地大肆宣扬，结果呢？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摇尾乞怜向安琪求得一条活路，反倒像是宣泄一般，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一口恶气全都倾泄出来砸向安琪。
“你不过是我和我一样的人！”他大声喊着。
“……是啊。”
安琪沉默许久，才终于抬起头，她竟然冲丹尼尔笑了，只是比哭还难看，“我以前就是那样的人。”
这些日子，她脑中反复闪过的，除了兄长，就是玛西亚神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蕾拉小姐骂的没错，如果她当初不是那么愚蠢，那么激进，玛西亚她也许不会死的。她背负着一条人命，一个无辜的，可怜的女孩的命。
她的坦然倒是让丹尼尔停下了嘶吼，圣堂内迎来片刻寂静。
“我有自己的罪，可安德烈对你那样好，你的剑术都是他指导的，你记得吗？”安琪又把话题绕回了哥哥身上。
“嗤嗤嗤！”
丹尼尔沉默片刻再次笑出来，他的牙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他翻转身体仰面朝上看向安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道：“你是怎么说服祖父的？”
安琪一个人无法布下这样的骗局，如果不是祖父的指示，他不会来到这里。
“人是有感情的，丹尼尔。”安琪的语气认真。
“他？那个两面讨肉吃的老哈巴狗？”丹尼尔眼中全是怨毒恨意，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他恨这个该死的家族里的所有人！
“一个平日里利益至上的老家伙，自己孙子死了倒是又萌发出亲情了？”丹尼尔的嘴像是淬了毒，“我一直在以他教授的方式成长呢，他不该感到骄傲吗？”
“也许你不该质疑一个带领家族走向鼎盛的老人的决定。”安琪声音幽幽，“他不过想要在动荡的时代里为家族找到一条稳妥的路，我，我的兄长都可以为此牺牲，但不可以是死在手足的残害中。”
因此，祖父默许了她的行为——锄奸。
“愚蠢的女人！”丹尼尔嗤嗤笑着，眼里全是鄙夷，“你又懂什么时局，又懂什么家族复兴，如果你有你说的这么明事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安德烈死了！这个该死的家族未来要靠我，可你做了什么！”
他甚至升起了的快意，兴高采烈地向安琪宣判着，“罗素家族完了！”
没了安德烈，没了他，这个家族将很快泯然于众人，说不定再过些年就要灰溜溜地离开高庭，一想到那个画面，丹尼尔再次笑了出来。
“怎么办呢，安琪小姐？”丹尼尔的脸上全是畅快恶意，“难道这个废物家族要靠你来支撑吗？一个女人？哈哈哈哈！”
可没想到，安琪也笑了，甚至笑出了眼泪。与此同时，第三只法师之手凝聚成型，提起丹尼尔将他撕成了两截。
这次他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了，肠子流了满地，可安琪的笑声仍未停止，丹尼尔进气已经没有出气多，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很愚蠢。”安琪擦了擦眼泪，蹲在了丹尼尔面前，“可我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蠢。”
“丹尼尔。”安琪像是看不见眼前如地狱般的景象，柔声对着她的堂哥说道，“时代变了。”
丹尼尔已经无力再出言辱骂了，他睁大着眼睛，一时不懂安琪的意思。
“哒——哒——哒——”
马蹄靴踏在圣堂上阶木地板上的声音像是有节奏的战鼓，丹尼尔眼中闪过希翼的光——有人，有人来了！
可安琪却丝毫不见慌张，闻声只是站起了身，在她起身不再遮挡丹尼尔的视线时，丹尼尔终于看清了来人，同时再次迎来绝望。
红发的骑士，和银发的王女，以及她手下那位有名的交际花。
她们走上前来，与退开来的安琪站在了一起，自教皇授冠的高台上朝下看来。
丹尼尔的眼睛终于睁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们都是同谋！
等等……
视线重新扫过，女王储，女骑士，女谋士，还有女魔法师……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凯，凯瑟琳她！
“嗬……嗬……”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过去，丹尼尔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望向王女的脸上露出巨大的茫然。
“克莱尔难道没跟你说过吗？奥兹勒不会忘记。”看到丹尼尔一味瞪着自己，凯瑟琳出声道。
安德烈骑士是奥兹勒的英雄，他们不会让英雄的血白流。
丹尼尔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视野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安琪平静的眼神，以及她手中突然出现的缠枝纹长剑。
“噗呲。”细长剑身刺入丹尼尔的心脏，锋利到安琪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阻力。
“时代变了，可新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丹尼尔。”安琪补上了最后一剑后，轻声说道。
法师之手最后一次凝聚，合上了丹尼尔不肯瞑目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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