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两人拜访伊万夫妇的第三日,伊万诺夫便送来了合同。
南下的火车很快载着第一批轻量的步枪和子弹朝沪市而去,如果顺利的话,剩下的部分约莫也能在一个月后发出。
热浪伴着刺目的光迎面扑来,两人被晃得同时眯了下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靖远向左微侧了半步,想用自己的身形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而与此同时,林惜也向右偏了偏头,抬手搭到额前,仿佛想替他遮一遮。
两人动作同步得过分默契,以至于谁也没能真正避开。
于是,“砰”的一声轻响过后,两人的额角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一处。
“噗!”
短暂的愣怔后,不知是谁先牵动了嘴角,笑意从林惜的眼角漫到了沈靖远的唇边,最终化为两声几乎同时溢出的轻笑。
方才心头因重任暂缓而生出的那点空旷茫然,仿佛也随着这声轻笑,悄然消散在滚烫的空气里。
头等大事落了定,另一件一直搁在两人心头,一路上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的事,便再也按不住了。
林惜开始抓紧一切空闲,在奉天城里打听哥哥林悯当年的消息。
当年,林悯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去北方战场的。
他隐姓埋名,混进了队伍里,直到战死沙场,军中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那场战役惨败,部队仓皇溃退,漫山遍野的尸骨根本无人收敛,他的遗体也就此不知所踪。
林家得到的,唯有林司令后来千方百计托人辗转寻访,才从当年侥幸生还的老兵手中拿到的一点零碎遗物。
没见到林悯最后一面,没找到埋骨之地,这也成了林家人心里一道始终无法愈合的暗伤。
可也正是因为没亲眼见到那具冷冰冰的尸身,相较起沉湎与悲痛的父母,林惜心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念想。
既然没有铁证……那有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哥哥其实还活着?
毕竟她后来从林司令的部下们嘴里听过不少传言,说当年兵败如山倒,溃散途中失踪的士兵不在少数,有可能是当了逃兵,也有可能是被追兵撵上丢了命……
虽然在心里认定林悯必然不会是那等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如果能活下来,谁又会去送死呢?所以林惜倒宁愿林悯当年是当了逃兵,活下来了。
至于如果林悯真的幸存,为何十几年杳无音讯、不曾归家,也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林公馆这些异常,都被她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因此在等待伊万诺夫的第二批货这些日子里,林惜凭着打听来的零星的消息,往返奉天及其周边的几个村镇,打听当年那场大仗的情况。
可年月实在太久,加上当局对战败旧事讳莫如深,许多官方记录早已被销毁殆尽。
而民间百姓这边,又因着言语隔阂,常常是她费力比划半天,对方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或咕哝几句难以辨明的方言。
偶尔,遇上个别仿佛知晓些什么的老人,咂着旱烟袋,眯眼回忆了半晌,可嘴里吐出的叹息却让她心直往下坠。
“那场仗啊……惨,真惨,死了好多后生仔,有些瞧着还没枪杆子高……唉,可惜了啰。”除此之外,再难以撬出更多有用的字句。
沈靖远把她连日来的急切,一次次满怀希望却又扑空后的黯然,全都沉默地收在眼底。
他没说什么,私下动用了北上前铺设的几条隐蔽暗线,帮着查探,可反馈回来的消息也一样零碎,要么互相矛盾,要么干脆石沉大海。
如今这表面太平的年月,尚且有无数人失踪后便如泥牛入海,更别提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个小小士兵的命运,就像撒进海里的盐,早就寻不见踪影了。
作为旁观者,他其实比林惜看得更明白些,这些年来,林司令虽嘴上不说,其实暗地里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儿子的消息,可最后都无功而返了。
更何况就算林悯真的活着,十几年来又怎么会不回沪市,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传给家人。
作为在战场厮杀过的军人,他十分清楚战争的残酷性,看似无坚不摧,聚在一起能移山填海的人,实则只需一颗寸许长的子弹,又或是一颗轻飘飘落在身边的手雷,便能轻而易举地了结其性命。
就连除了刚入军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镇战场后方,调度全局的他,都尚且不能百分百的保证下一秒炮弹会不会落到周围,更何谈在隐去了林司令之子这一名头后,与千千万万个普通士兵并无差别的林悯呢?
道理冷静而又清晰地摆在那里。
可看着林惜那近乎偏执的,带着孤注一掷般希冀的眼神,向来冷静客观,从不自欺欺人的沈靖远,却始终没有残忍地戳破她那层虚幻的希望。
他只是沉默地陪在她身侧,在她匆忙奔走时,替她扫清掉可能留下的疏漏,解决跟在身后不干净的尾巴。
在她一次次失望而归,独自对着窗外暮色发呆时,将一杯晾得温度刚好的温水,轻轻放到她的手边。
只是眼见着林惜为了查探林悯的消息而几乎到了不顾己身的地步,沈靖远只觉自己的胸口也仿佛压了一团闷气,却说不清缘由。
一日午后,再一次查探消息无果的两人,心中悒悒地走进了一家临街的老茶馆歇脚。
茶馆里人声嘈杂,说笑的、卖唱的、谈生意的,混作一团,两人拣了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话。
“沈靖远,你说,我哥哥他是不是真的……”
良久,林惜有些闷闷的声音忽然响起,传入沈靖远耳中。
沈靖远的目光从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上收回,缓缓落到对面。
林惜捧着茶水,眼睫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疲倦的阴影,杯中残存的氤氲水汽升腾,将她姣好的面容映得有些模糊不清,却遮掩不住那份她浑身散发出的落寞与茫然。
“不会的。”听着她语气里的失落,沈靖远抿了抿唇,喉头有些发涩,胸口也堵得难受,却仍是扯出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出声安抚道。
“别胡思乱想,不是还有几家旧书铺、档案馆没来得及去问吗?我的线人也一直在找,再等等,应该很快……就能有确切的消息了。”
“可是,都已经找了这么多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林惜的话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无力感,沈靖远温柔的安抚以及手背传来的温暖触感,成了压倒她强撑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日来的焦虑,奔波,希望燃起又熄灭的循环,以及内心深处对“找不到”这个结果的恐惧,此刻在他的温柔面前,再也无处遁形。
她眼睫一颤,一直强忍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进面前的茶水里,漾开圈圈涟漪。
“怎么就……怎么就找不到呢?”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那么大一个人,活要见人,死……也该见尸啊!总该留下点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好像他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北边这么大,这么冷……我到底要去哪里找他啊。”
沈靖远看着她哭得双肩颤抖,声音破碎,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他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身侧,有些笨拙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可林惜的泪水却如同决了堤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完。
“别哭,惜惜,别哭……”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笃定,“你哥他肯定还活着,我们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说着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开口道:“等这次任务完成回了沪市,我跟司令复了命,立刻就再陪你回来找!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两年找不到就十年……总能找到他的。”
林惜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哭得愈发伤心,语气哽咽道。
“我……我也不是非要他一定活着,就算他真的……真的不在了,好歹让我见一见啊,哪怕是一捧土,一块骨头也好,我把他带回去,回家去……北方冬天这么冷,他怎么……怎么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儿。”
哭着哭着,她忽然又猛地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沈靖远,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就算……就算我哥他真的战死了,他也是为国捐躯的烈士!是英雄!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像样的记录都没有?!那些政府里的人一个个推三阻四,一问三不知!这要是在沪市,要是阿爸在……他……”
说到这里,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嘴里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是啊,这里不是沪市,她也不是那个可以倚仗父亲权势,呼风唤雨的林大小姐,而只是一个连寻找亲人遗踪都必须小心翼翼、四处碰壁的普通人。
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落差与无力感瞬间袭来,让她眼圈一红,泪流得更凶了。
沈靖远呼吸一窒,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正欲开口安慰——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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