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光阴，倏忽而过。
青元山深处，矿脉主洞之内。
这里已被粗略清理，作为犬家临时的议事之所。洞壁嶙峋，残留着开采的痕迹，几盏以植物油为燃料的长明灯嵌在石缝中，火苗稳定地燃烧着，将偌大的洞室映照得半明半暗，光影在粗糙的岩壁上跳跃，平添几分肃穆与压抑。
洞中只有寥寥几妖。
中央，紧凑地站立着两位保留着显着羊类特征的妖修，一高一矮，皆生有弯曲坚实的犄角，此刻却都微微低垂着头，显露出恭敬乃至畏惧的姿态。
那身形高壮些的，是如今灰岩羊家的家主，拥有堂堂太岁二境的修为，在西北密林这片地界，也算是一号人物。
然而此刻，他面色灰败，腰身不自觉地弯着，神情拘谨，甚至不敢直视上首之位。
就在不久前，他信心满满地出手试图抵挡闯入族地的强敌，然而一身实力却在那个浑身散发着阴湿瘴气的青皮蜥蜴妖面前，连三招都没能接下，便被如同拍苍蝇般狠狠掼进了山洞深处。
至今内腑还仍隐隐作痛，灵力运转滞涩，这份惨败，彻底击碎了他的骄傲。
在妖修界，乃至整个修行界，实力为尊是铁律，修为弱小者，面对无法抗衡的强者，尊称一声前辈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银......银辉前......前辈......”
灰岩家主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端坐在上首石椅上的三位犬妖。
左侧那位，狼爪特征明显，气息在言慧境圆满徘徊，尚不足为虑。
至于居中那位，身形魁梧，覆有暗金色鳞片，气血磅礴如烘炉，威严深重，隐隐竟有一丝龙相威仪，想必就是这新立犬家的家主。
当然，若是右侧那灰毛犬妖不存在的话。
当他的视线落到最右侧那位灰毛犬妖身上时，心脏不禁猛地一缩，暗道这位的气息最为恐怖，明明同处于太岁境，但其周身散发的灵压却如渊似海，深沉广袤，远超寻常太岁三境。
然而不止于此，更令他心惊的是，那实力强横，一招击败自己的青皮蜥蜴妖，以及那惯会见风使舵，此刻却乖巧如鹌鹑的碧溪太岁，竟都隐隐以此妖为首，姿态恭敬，马首是瞻。
这位……恐怕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灰岩家主心中凛然，下意识地将许尘脑补成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驻颜有术的老怪物，只不过癖好特殊，偏爱维持年轻样貌罢了。
他定了定神，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方才的底线，
“银辉前辈……非是我灰岩羊家不愿退让。实在是我族群上下数千口妖众，世代栖息于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后迁五十里，已是极限！若再远，族裔生计艰难，恐生变乱啊！”
他将五十里咬得极重，这不仅是距离，更是他心中博弈的界线。
另一只稍矮些，胡子已白了大半的老羊妖，乃是灰岩羊家的老祖，一身修为亦是太岁二境，但气血明显衰败，眼神却更为老辣。
他紧紧盯着许尘那双深邃如幽潭，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碧色眼眸补充，语气带着割肉般的痛楚，
“银辉前辈，我灰岩羊家……愿再额外奉上三件四品灵物，外加二十名精心挑选，懂得伺候的女妖为奴，只求前辈能体谅我族难处，收回让我等远迁百里之外的成命。”
五十里距离，是他们父子俩反复商议后能接受的最终底线。
灵物没了，可以慢慢搜寻积累。甚至心爱的奴仆送了，族内还能繁衍。可若是赖以生存的领地大幅缩水，尤其是靠近青元山这片富含灵矿的区域彻底丢失，那伤及的将是族群的根基，绝非轻易能够弥补。
这五十里，恰好还能让他们勉强触及青元山边缘的矿脉，分润些许残羹冷炙。
上首，洄鳞三兄弟交换着眼色。
洄鳞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利弊，洄锋则面无表情，爪尖无意识地在石椅上轻轻划动，许尘目光低垂，爪子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山洞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下方两只羊妖的心头。
最终，许尘抬起眼，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耐，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好，五十里就五十里。”
他顿了顿，在两只羊妖刚松半口气时，话音陡然一转，
“但是，条件要变一变。方才你们说的灵物和女奴，翻一倍。”
“两……两倍？！”
羊家家主和老祖几乎是同时失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蹄子不自觉地紧紧攥起，指甲深陷入肉中。
三件四品灵物，他们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或许还能勉强拿出来。
可......可六件四品灵物！这几乎是要掏空灰岩羊家数百年积累的大半底蕴！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许尘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骤然一厉，洞内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怎么？不愿意？”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
“本座已退让一步，允你们留在五十里内。莫非……你们觉得我犬家好说话，可以讨价还价？”
他话这般说，心中自有盘算。
原本的计划是独占青元山所有矿脉，彻底将灰岩羊家驱离。
但对方提出的赎买条件，确实让他动了心。
毕竟如今犬家初立，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各种修炼资源和快速补充中低层实力的途径。
用一部分矿脉的开采权，尤其是那些边角或难以开采的区域，换取实打实的六件四品灵物和四十名劳动力，对于急需站稳脚跟，恢复元气的犬家而言，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能极大缓解家族目前的资源压力。
见羊家父子面色挣扎，嘴唇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内心在天人交战。
坐在主位的洄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他本性较为仁厚，觉得如此逼迫，有些仗势欺人，于是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许尘。
许尘感受到兄长的示意，目光微闪。
洄鳞随即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试图缓和气氛的意味，
“既然尔等确有难处，那我犬家也非不近情理。这样吧，灵物便按四件来算，女奴依旧二十名。你灰岩羊家在青元山、黑屋山经营多年，四件四品灵物，应当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吧？这已是我犬家最大的诚意。”
“谢大人！多谢大人体谅！”
羊家老祖桓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般的感激。
他心中清楚，这确实是对方让步了。
回想起前几日的遭遇，他仍心有余悸，当时他正在洞府深处闭关，却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墨绿色瘴气强行破关，紧接着就看到自己那已是太岁二境的家主儿子，像条死狗一样被砸进洞府，昏迷不醒。
那种绝对的实力碾压，让他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好，既然鳞哥发话了，那便如此定下。”
许尘接过话头，语气不容置疑，
“三日内，将上述所有东西，一件不少地送至我犬家驻地。若有延迟，或是数目不对……”
他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冷电般射向下方两妖。
两妖顿时感觉浑身羊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这老怪物的煞气可比那蜥蜴妖还要足，恐......恐怕真是个杀人不讲理的主。
“前辈放心！绝对不敢！晚辈……晚辈明日便亲自将第一批物资送至贵府上！”
羊家家主慌忙保证，额头冷汗涔涔。
“很好！送客！”
许尘不再多言，挥了挥爪子，立刻有守在洞外的犬家子弟进来，引领着脚步虚浮的羊家父子离去。
待到外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口，洞内只剩下三兄弟时，洄鳞才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许复杂之色，
“尘弟，我们方才……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那灰岩羊家，说到底也只有两位垂垂老矣的太岁，我们这般强压，与当年通山妖王对待我等，似乎……”
他本性敦厚，始终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对于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内心总有些不适。
许尘闻言，却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鳞哥，你莫非以为这灰岩羊家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可知，森罗和碧溪闯入那老羊闭关洞府时，他正在做什么？”
洄鳞一怔：“做什么？”
“他在施展邪法，汲取其他妖修的血肉精华与魂魄之力！”许
尘声音转冷，“看那手法之娴熟，洞府内残留的怨气之浓重，绝非一日之功。不知有多少无辜妖修，已成了他延寿的资粮！”
“修炼邪法？！汲取血精？！”
洄鳞面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莫要说在妖界，就是在人族，尤其是一些自诩正道或注重秩序的大宗大族，修炼此类损人利己，有伤天和的邪法乃是明令禁止的大忌，一旦发现，往往群起而攻之。
只是这西北密林地处偏远，势力错综复杂，人族与妖族混居，管理混乱，上层势力即便想管，也是鞭长莫及，导致此类阴私勾当暗中滋生。
“不错。”
许尘肯定道，
“我详细问过森罗，他确认那是类似于噬血化元术的歹毒法门，通过榨取其他生灵的气血魂魄，强行转化为自身寿元，过程痛苦无比，为妖族和人族正道所共弃，极其阴毒残忍。”
洄鳞沉默了，眉头紧锁。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羊家老祖是无意中得到这门邪法，恐怕在这看似平静的西北密林之下，早已暗流涌动，此类邪术暗中流传，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当年犬家紫晖老祖……是否也与此有关？一丝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好了好了，今日是我犬家重返故地、奠定基业的大喜日子，何必总说这些晦气事？”
洄锋见气氛有些沉重，主动站出来打圆场，他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写满了名字的宣纸，递到洄鳞和许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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