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我们像是已经得出答案了。”
柔软温和的,语气平静的,这是出自于坐在阴影之中的男孩。
“虽然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以以这种方式来画上结尾,但,总归我们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此平静的声音,平稳的,几乎听不出半点情绪,没有愤怒,没有焦躁,没有失落,不伤心。
这很不合常理,但男孩是鬼,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变得合理,鬼本就薄情寡义,大多的鬼都已经抛却了那些正向的情感,剩下的无非是仇恨和憎恶。
男孩也许大多时候表现的都不像是鬼,但这不会改变现实,他依然是鬼,产屋敷听着身侧的天音小声的描述着男孩的反应,但其实不需要听到具体看到的画面,他似乎也能大概的想象出来,根据推断,根据那些声音。
凛光听起来并不伤心,但这种外在的平静并不能完全的掩盖去身体更深处藏着的那些情绪或者感情,他也许表现的并不伤心,但这并不等于他就真的并不会被触动。
“我不这么认为。”
温和的,很轻浅的声音,像是溪流穿过穿过鹅卵石,这是来自躺在阳光之下的男人。
是产屋敷的声音,很轻,太轻了,和凛光眼中所能看到的产屋敷一样,微弱的像是木棍上的最后一丝火苗,不需要特意泼水或者碾压,只是将它放在那里,那缕火苗自己就会在静默中熄灭。
但那颗火苗却就这样坚定的,几乎不可思议的,存在于这里,微弱的,却几乎永恒的。
“你总是在反驳我,产屋敷先生,你总是在不认同我的观点。”
这次不只是平静了,产屋敷不需要看到男孩的表情,也能得到相对应的消息,不需要看到,他可以听到,那个声音,在伪装的平静之下,略微的,很轻的,在被努力隐藏住的烦躁。
像个孩子。
这几乎是产屋敷最先能想到的。
他因为这个思路几乎稍微有点想笑了。
不合时宜,所以他也确实没有真的笑,只是稍微的想象着那个画面,男孩坐在那儿,坐在阴影中,那双眼睛会紧紧的看着他,因为不高兴,不满意,就像是没有得到玩具的孩子,又或者提出的建议全都被反驳的孩子。
凛光的教养其实很好,这是产屋敷之后意识到的事情,即使他们的对话并不顺利,甚至对于凛光而言,这肯定会是一个完全不愉快的谈话,但凛光依然很平静,很冷静,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依然坐在那儿,没有骂人,没有动手,没有表现出他心里的不开心。
也许男孩曾经经受过很好的教育,所以才会一直被否认也不会轻易生气,又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存在着某些家教很好的人,曾和男孩长久的相处,因此他曾被教育过,又耳濡目染的学习着,最终才会有这样优秀的反应。
不论是对于他外观看起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对于鬼这个身份本身而言,凛光都算是情绪很稳定的特殊存在了。
“似乎是这样,我让你有些生气了吗,我会为此道歉的,但,我不认为我说错了,我坚持我的观点,凛光并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可以不是孤身一人。”
————————
产屋敷是个倔强的人,毫无疑问,即使男人看起来如此脆弱,但就意志,或者更直白一些,就性格和倔劲,已经超过了凛光所知道的大部分人。
他们的观点不合,这很显然,产屋敷的所有观点都立不住脚,他的说法只是一厢情愿,只是从人类视角出发的狭隘思想,人类无法理解鬼,产屋敷也无法理解凛光。
凛光已经不想和男人继续辩论下去了,因为结果是不会改变的,产屋敷不会退缩,而他也不会,谁的观点都不会被改变,谁也不肯听从对方的想法,一场毫无意义的辩论,至少白白浪费力气,白费口舌。
“如果你一定想要坚持自己的观点,至少该给出合理的理由,否则我只会当作你是在白日做梦,考虑到您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我认为这个观点甚至比你的观点更容易被认可。”
这话说的其实很没礼貌,失礼,过分,没有分寸,即使是事实,但不会改变这句话本身并不礼貌的事实。
而当凛光意识到自己在思考这一点时,他想,人类确实是很奇怪的复杂生物。
当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们会说没事;当一切糟糕的时候,他们会说会好起来的;而当死亡的威胁靠近时,他们也只会说,很快就会好了。
谎言总是充斥在每一个瞬间。
一如现在。
凛光看得出产屋敷已经病的很严重了,严重到即使是凛光也知道,现在不论是什么都救不了产屋敷了。
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这个男人说,你快活不下去了,你就要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会说,会好起来的,会好的,很快就会没事了。
但这是谎言,毫无疑问。
可人类总是在说着这样毫无意义的谎言。
凛光轻轻眨眼,眼前的火苗还在无形的风中摇曳,让凛光忍不住有些好奇了,产屋敷到底什么时候会死?下一秒?这一秒?又或者他还能坚持更久?
人类不是鬼,身体素质太差,内脏太脆弱,很容易就会生病,一生病就会变得更脆弱,然后更容易生病。
人类不是鬼,生病了吃肉不会变好,需要吃药,需要休息,当然,也需要吃肉。
但人类不是鬼,他们一旦生病,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然后。
他们就会死掉。
就像是现在的产屋敷,消瘦的男人毫无疑问,已经很久没有正常的吃过一顿饭了,所以他这么瘦,纤细的胳膊,更细的腿,他大概也已经有些时间没能靠着自己在地面上行走了,眼睛已经瞎了,耳朵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能用,嘴里不会能吃下东西,内脏说不定都已经在身体里悄悄流血了。
所以产屋敷是靠着什么才会活着的呢。
凛光感到有些好奇了。
像是产屋敷这样的人,死在哪一刻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但男人没死,就这么活着,这就很奇怪了。
还能躺在那儿和他就这样交谈,说话,这就更奇怪了。
——
凛光是看的很清楚的,不只是靠着表面的绷带,消瘦的身体,更准确的,是倒映在眼中的那份光芒,正如他所言,风中摇曳的最后一丝火星。
猗窝座像是山洞中被举起的火把,而黑死牟,几乎就是夜晚的第二个月亮,这样的存在活着理所当然。
可是产屋敷。
脆弱,无助,不需要一阵强烈的风或是一盆冰冷的水,就只是将它放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有人想要挽留这抹星火,抱着最易燃的柴草靠过去,也不会拯救他,因为他太脆弱了,即使想要点燃什么,最终也只会是同归于尽而已。
对产屋敷而言,不论摆在眼前的什么,都只会成为火药的引线而已,不一定能点燃新的火苗,但注定会引爆他自己。
“凛光是希望我说服你吗。”
不是询问,是肯定的语气。
来自产屋敷,凛光的思考因此被打断了,但他并不生气,甚至不如被产屋敷反驳时不满的十分之一。
他其实不讨厌产屋敷,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没有什么必须追杀的命令,无惨曾经长久的寻找着产屋敷的踪迹,想要杀了他,但这不是凛光的任务,甚至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知道产屋敷这个姓氏。
“没有,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的理由没有支撑点,如果你给出合理的解释,不再只是胡言乱语,我会考虑和你继续聊下去,不然,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至少就这个话题而言。”
凛光慢了半拍的补充,停顿太明显,不需要产屋敷仔细听,即使是天音也会觉察到男孩的心思。
“凛光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
“你总是这么敏锐吗。”
这次话接的很快,凛光的眼睛飘过去,不是好奇,反问,用肯定的语气。
“不总是,我尽量的希望,我能够注意到,更多。”
很谦虚地回答,伪装和真心难以辨认,但似乎产屋敷没必要和他撒谎,没有利益往来,对方命不久矣,理由很多。
反倒是撒谎的原因找不到几个。
“这就是凛光想问我的问题吗?”
“不是。”
静默,是等待,无声的邀请,几乎像是一种鼓励和纵容,凛光下意识的想,当黑死牟静默时,他会当作那是一种沉默的允许,在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
“我想问,你为什么不逃跑。即使你快死了,但生物的本能不就是这样吗,逃跑,想尽办法活下去,哪怕多一秒,哪怕需要谎言,需要欺骗,哪怕折断骨头,交付尊严,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很不客气的一段话。
是事实,但确实没太有礼貌。
“很犀利的用词呢。但,为什么要逃跑呢。”
“为了能活下去。”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活下去不就是对于生物而言最重要的吗,他所见到的生物都是如此做的,欺骗,背叛,刀刃相向,为了活下去,付出一切都是合理的。
“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呢。”
产屋敷又问他,又是奇怪的问题,没意义的问题,活下去本身不就是生物的意义吗,吃饭,睡觉,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活着,努力,锻炼,健康的身体不也是为了更久的活下去吗。
但很显然,这不会是一个能说服产屋敷的答案,凛光不想再被对方单纯的反驳,他于是思考,短暂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他提供思路。
“活下去,为了做你想做的,要做的,为了那些目标。”
是了,这就是活着的意义,为了那些目标,执念,为了实现愿望,为了找到什么,抓住什么,成为什么,时间就是记录,血液和泪花也算是笔墨,在人生这张白纸上不断的留下痕迹。
“那,凛光是为了什么在活着的呢,凛光是想要什么呢。”
短暂的沉默,寂静,死一样的。
没有回答,不是在思考,男孩的那双眼睛没有下垂,而是看着,没有犹豫的。
“是我在向你提问,您似乎才是那个需要回答问题的,产屋敷先生,别弄错了。”
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但即使是天音也能听出里面的情绪了。
几乎是一种太过明显的回避。
“无意冒犯,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不会继续问。”
“那么继续,你为什么不跑,产屋敷先生,总不会是认为靠着周围的紫藤花就能拦住鬼吧。”
凛光抬起头,看向那扇门之外,远方,紫藤花盛开,密密麻麻,郁郁葱葱,周围完全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花香浓郁的几乎成为一种实质,像棉花一样充斥在每个呼吸。
“不会。”
“这里很隐蔽,但不是不会被人找到,产屋敷先生,您甚至将我留在了这里,也许紫藤花确实盛开,也许现在烈日确实存在,但紫藤花是挡不住所有鬼的,而太阳也是会下山的。”
凛光的视线微微下落,从窗外到屋内。
他注意到地面上的那根线。
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的分界线,在移动了,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倾斜了,就像产屋敷的生命一样,凛光想,太阳要和他一起陨落了,男人不会能活过今晚了。
“凛光,会害怕死亡的到来吗。”
又在问他问题了。
凛光在心里无声的叹息。
“不会。”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为什么。”
几乎像是耍赖的回答,当他每次给出类似的回答,都会被追问,而他已经在思考该如何跟产屋敷解释。
但不需要。
没用上。
“所以我也是。”
凛光抬起眼,看向地上的男人,那颗火苗,飘摇着,如此微弱,却如此坚定。
“死亡,并不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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