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
一声由衷的赞叹,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胡衍的目光停留在断界剑上,眼中满是嗟叹欣赏之色,作为渡过雷劫的大妖,他自然识货。
他的右手,距离剑柄已不足一寸,指尖几乎能感受到那凌厉无匹的剑意切割虚空带来的微麻触感。
只需再往前一分,这柄凝聚了万古执念与惊天伟力的神兵,便将被他一手把握。
洪浩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瞧着,心中涌起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胡衍那即将合拢的手指,却突兀停住。
旋即将手收回,依旧负手而立。
“原来她打探五根巨柱,是为你合剑。”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讲给洪浩听,“不曾想我青丘境内还有如此神奇之地,难怪小友要万里迢迢赶来此处。”
他若拿剑,洪浩自然愤懑不甘,但他不拿,洪浩却又错愕震惊。毕竟这把断界所散发的气息和蕴含的力量,当得起震古烁今,独一无二。
便是杀意滔天的大鸟(巨雀),与之比对也相形见绌,犹如将军相较帝王。
莫讲寻常修士,便是修为通天的大能,面对这等至宝,也绝难把持得住。但这中年文士居然能在最后时刻收手,单是这一份自制定力,也教人佩服之至。
胡衍也瞧出洪浩的惊愕,缓缓开口:“小友是否奇怪,如此神兵至宝,我为何不拿?”
洪浩还是一脸震惊之色,他讲不出话来,却不由自主微微点头。此情此景,任谁都会好奇。
“因为……”胡衍正色道,“我怕死。”
他活过的岁月太过漫长,见证过无数兴衰更替,深知天地间有些东西,看似机缘,实则是烫手山芋,牵扯的因果之大,足以让一方巨擘万劫不复。这断界剑气息如此惊人,岂是轻易可以沾染的?
贸然夺取,恐非福缘,而是取祸之道。
“莫要觉得此话可笑。”胡衍语气平淡却带着沧桑,“活得越久,便越知道敬畏。按你们人族话讲,无知者才无畏。”
洪浩自然并不觉可笑,他也死去活来好几回。
“我青丘狐族,没什么大志向,只求在这方天地里,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们人族心思活络,复杂多变,是福源,也是祸根。今日结盟,明日纷争,恩怨纠缠,最是麻烦不过。”
“故而,我立下规矩,青丘之地,不欢迎人族踏入。”他看向洪浩,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划定界限的疏离,“不是瞧不起谁,实在是……怕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沾上了,便难得清净。”
难怪之前探听到对人族特别仇视,原来却是因为这一桩。都讲狐族狡猾多疑,却不料他们认为人心人性更危险叵测,当敬而远之。
他目光再次扫过悬浮的断界,感叹道:“这剑是好东西,也是大麻烦。你炼成了它,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劫数。带着它离开青丘,你们的是非恩怨,莫要牵扯到我狐族安宁。”
不愧是青丘大妖,难得的清醒明睿。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井水不犯河水。你拿你的剑,走你的路,别连累我们。
洪浩听来,五味杂陈,不过人家并无觊觎夺宝之心,已经是当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已经缓了片刻,他当下拼出些力气,艰难开口:“如此……多谢……待我稍缓……便……便……”
胡衍摆摆手,示意他已经听明白,无须再讲。
“那我先行离开,等你调息恢复后,自行离去便可……我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他知晓洪浩必然和小刀(小炤)相识,但他却并不开口相问。只因他决心将小刀留在青丘,护她周全,以后也不欲她再和洪浩有半点瓜葛牵扯——跟人厮混莫有好下场。
说罢便转身将行。
洪浩猛然想起一桩事情,又急忙开口道:“还……还……”
胡衍眉头微蹙,这厮端的是麻烦,拖泥带水极不爽利,若不是看他力竭虚弱,真想一顿老拳打他个奄奄一息。
不过还是停了脚步,又转身望他,“还有何事?”
洪浩见他停下,连忙拼尽力气,断断续续道:“还……还有一事相求……晚辈……受一位故人所托……要……要将她的骨殖……带回青丘安葬……”
“既然前辈言明……不欢迎人族踏足……晚辈……自当遵行……”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只……只求前辈……念在同族之谊……能否……在青丘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代为安葬……让她……魂归故里……”
胡衍原本淡漠的神情,在听到故人骨殖,带回青丘安葬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当洪浩说到魂归故里时,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但他依旧维持着平静,语气听不出波澜:“哦,故人……我青丘狐族流落在外者虽不多,却也并非没有。不知小友这位故人,是何名讳?或许……我能认得。”
洪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黯然与愧疚:“晚辈……不知其名。只知她是一位……极好的母亲。”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美妇承受雷劫时决绝的身影,声音低沉下去,“她为护其子……甘受五雷轰顶之劫……粉身碎骨……临终前,只断续提及青丘二字……”
“五雷轰顶……护子……”胡衍喃喃重复了一句,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护的莫不就是小刀?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原本从容的步伐竟有些踉跄,急声追问道:“她……她形貌如何?可是……可是一身火红皮毛?化形后……可是……可是……”
他似乎想描述什么,却又哽住。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洪浩浑然不觉,点头道:“是……原身确是巨大火狐……化形后……是身着一袭大红衣裙,极美艳的妇人……”
听到此处,胡衍周身那淡然超脱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透体而出的剧烈震动。
他正欲再问时……
“哐当——”
倏然间一声响动,打断二人讲话。二人循声同时望去,却是一个黄皮葫芦落地,此刻还兀自在坚硬地面上滚动不停。
葫芦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彻底黯淡,显见已耗尽了所有能量。
“不好。”洪浩心中猛地一沉。
几乎在葫芦落地的同一瞬间,那层笼罩着方圆数十里,隔绝天机气息的无形屏障,如同泡沫般悄然破碎消散。
原本被压制,混淆的断界剑的气息,像是失去了束缚,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轰然爆发。
一股凌驾于寻常法则之上的恐怖剑意,混合着先天五行本源的磅礴气息,以及人皇遗志的苍茫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流,以均墟之地为中心,冲天而起,直贯九霄。
这股气息是如此独特、如此霸道、它就像黑夜中的灯塔,瞬间惊动了某些高踞云端,监察诸天的存在感知。
胡衍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抬头,目光好似穿透了云雾,望向了外界的天穹。
他本就是大妖,五感尤佳。此刻清晰感知,几道强横无比,带着天庭特有威严与秩序气息的神念,跨越虚空,锁定了此地。
“麻烦……还是来了。”胡衍低声暗叹一句,原本超然物外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危不乱的锐利。
他瞧了一眼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洪浩,又瞧了一眼那静静悬浮,散发着危险至极光芒的断界剑,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眼下这个人的因果极大,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这个人知晓阿商的事情。若是出事,他想知晓的一切将永远不得而知。
就在胡衍心念电转的刹那——一道璀璨夺目的身影,已出现在洞口正上方,挡住了所有天光。
他身披亮银锁子甲,手持一杆电光缠绕的方天画戟,面容笼罩在炽盛的神光中,唯有那双眸子,冰冷如万载寒冰,俯瞰洞底,如同俯瞰两只蝼蚁。正是率先赶到的雷部仙将。
他没有半分迟疑,手中雷戟朝着下方虚虚一划。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臂粗细的紫色雷霆,如同活物般,沿着笔直的洞壁,无声无息地疾射而下。这雷霆并非单纯的毁灭能量,其内更蕴含着诛邪破法的天庭律令符文,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细微的涟漪,锁定了洪浩的气机。
胡衍瞳孔微缩,脸上却不见慌乱。
不愿惹事和胆小怕事,本就是两回事。
面对这自上而下的一击,他并未选择硬撼其锋。只见他身形微侧,月白长袍如水波荡漾,双手在身前看似随意地一圈一引。
“山河无恙,收。”
随着他清朗的声音,一幅凝实的卷轴虚影在其头顶展开,并非硬抗,而是如同画卷收纳景物般,产生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那足以轰平山岳的诛邪神雷,竟一头撞入画卷之中,如泥牛入海,只激起画卷上山水纹理一阵波澜荡漾,便消弭于无形。
画卷上,隐约多了一道细微的雷纹,旋即隐去。
胡衍身形纹丝不动,依旧负手而立,抬头望向井口的仙将,语气平淡:“天庭的雷法,还是这般急躁。欲降天罚,也需先问过此间地主。”
那仙将眸光一寒,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便化解了自己的攻击,而且姿态如此从容。“老狐狸,休要多管闲事,再聒噪,连你一并诛灭。”
“那就试试。”胡衍并不被对方威慑,依旧从容,“此人……本君保了。”
仙将不再多言,身形一动,竟化作一道雷光,顺着深洞俯冲而下。
他手中雷戟爆发出万丈光芒,戟影重重,瞬间化作一片覆盖了整个洞底空间的雷霆,每一道戟影都蕴含着狂暴的毁灭之力,从四面八方绞杀向二人,他要近身搏杀,倚仗绝对的力量碾压。
“来得好。”
胡衍步伐优雅,如同踏在无形的阶梯上,每一步落下,脚下都漾开一圈淡淡的狐火涟漪。
他并未显出原形,依旧保持着中年文士的模样,但身法如鬼魅,在密集的戟影中穿梭自如。双袖挥舞间,或拂或引,或点或弹,将一道道致命的雷戟攻击巧妙卸开引偏。妖力凝聚的狐火时而化作盾牌格挡,时而化作锁链缠绕,与仙将战在一处。
一时间,洞底雷光与狐火交织碰撞,爆鸣不断,逸散的能量冲击着洞壁,留下深深的痕迹。
青丘大妖果然了得,竟以一己之力,与这位雷部仙将斗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占据上风,其修为之深,对战技掌控之精妙,展露无遗。
然而,就在胡衍一袖拂开对方戟锋,指尖狐火如剑,直刺仙将咽喉,逼得对方回戟防守,略显狼狈之际——
“道友,此獠棘手,吾来助你。”
井口上方,另一个声音响起。只见又一名仙官现身,身着玄色云纹道袍,手持一柄玉如意,神情淡漠。他并未直接冲下,而是站在井口,将手中玉如意朝下一指。
无数金色符文从玉如意中奔涌而出,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在洞底化作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这牢笼并非实体,却是由“禁锢”、“镇压”、“削弱”的法则凝聚而成,范围笼罩整个洞底。
胡衍顿时感到周身一沉,如陷泥沼,妖力运转滞涩,身法也慢了下来。
原本与胡衍单打独斗就倍感压力的雷部仙将,见状精神大振,怒喝一声:“妖孽受死!”雷戟光芒再涨,攻势如同狂风暴雨,趁势猛攻。
胡衍顿时陷入绝境。上有法则牢笼压制,下有强敌猛攻,他以一敌二,顿时左支右绌。优雅的身法终于变得凝滞,月白长袍被凌厉的戟风雷电划破数道口子。
他勉力支撑,以精妙招式化解大部分攻击,但仍被几道逸散的雷光击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从半空被硬生生压回洞底,踉跄几步才站稳。
“妖孽,不自量力。”道袍仙官冷漠开口,与雷部仙将气机相连,两人力量合作一处,威压再次暴涨。
雷部仙将高举雷戟,引动九天神雷,戟尖凝聚出一颗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刺目雷球。
而道袍仙官则凌空书写符箓,一道巨大的、由无数“诛”字神文构成的金光掌印,在井口上方迅速成型,封锁了所有退路,携带着天规的绝对意志,缓缓却坚定地朝着洞底压来。
巨掌未至,那恐怖的压迫感已让洞壁龟裂,胡衍护体的妖力光罩明灭不定。
洪浩瘫在地上,目眦欲裂,五内俱焚,却又无能为力。此刻若谢籍他们在场,这等场面本不在话下。
胡衍面色苍白,抬头望着那缓缓压下的、代表天规裁决的巨掌,又瞥了一眼身旁悬浮的,静静散发着灰蒙蒙流光的断界剑。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瞬间被决绝取代。
“小友,借剑一用。”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断界,来不及细想,便朝上对着巨掌猛地一挥。
并无惊天动地的声势,一道灰蒙蒙的细微剑气,顺着胡衍挥过的轨迹,无声无息逆空而上。
下一刻,让两名仙官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那蕴含着天规律令,看似无可摧毁的金光巨掌,在与灰蒙蒙剑气接触的瞬间,竟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被从中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凝聚的法则结构瞬间崩解,巨大的掌印轰然消散,化作漫天金色光点。
这还没完。
那灰蒙蒙的剑气去势不止,骤然掠过雷部仙将正凝聚雷球的右臂,以及道袍仙官持玉如意的左手。
“噗嗤!”
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雷部仙将的右臂,自肩膀处,齐根而断。那由纯粹神光仙元凝聚,坚逾金刚的手臂连同那杆雷戟,瞬间与本体分离,化作点点雷光崩散。
道袍仙官的左手,也自手腕处被平滑斩断,玉如意当啷坠向洞底。
“啊——”
两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同时从两名仙官口中爆发。
他们惊骇地瞧着自己瞬间被斩的手臂,断口处却有一股诡异的,持续侵蚀仙体本源的剑意缠绕,不断蚕食身体……
“不,这是什么力量?”雷部仙将惊恐地看到,那灰暗气息正顺着断臂处的经络血脉,急速向上蔓延,他试图运转仙力逼出甚至断臂重生,却发现平日里如臂指使的仙力,在这灰暗气息面前竟如同雪遇沸汤,触之即溃。他的神体,正从伤口处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崩解!
道袍仙官亦是面色惨白,他试图以无上玄功镇压手腕处的侵蚀,但那灰暗气息无视一切防御道法,直接腐蚀他的仙基本源。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苦修万载凝聚的仙体正在变得虚幻,仿佛要从这方天地中被彻底消除。
“法则……这是斩断存在根基的法则!”道袍仙官终于意识到了这剑气的本质,发出了绝望的嘶吼。这已非杀伤,而是彻底的湮灭。
能斩断天地连接的断界,岂是两名小小仙官所能抵挡,
两名仙官再也顾不得追杀胡衍,疯狂地催动毕生修为,道袍仙官甚至祭出数件护体仙宝,雷部仙将周身雷光爆闪试图净化,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灰暗的湮灭之力如附骨之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他们的神体。
惨叫渐渐变得微弱,璀璨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连头颅也开始模糊、消散……
最终,在极度痛苦与不甘中,两位威震一方的天庭仙官,他们的神体、仙元、乃至神魂印记,都被那霸道的剑意彻底侵蚀、湮灭,化作了最原始的虚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真正是形神俱灭。
深洞底部,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断界剑身那灰蒙蒙的光晕微微流转。
胡衍手持断界,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强行催动此剑,哪怕只是引导其一丝剑意,对他神魂和妖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他望着两名仙官彻底湮灭的地方,满眼皆是惊骇之色,不复先前从容。
他知此剑不凡,但终究还是大大低估了此剑之威。
“斩断存在之基……”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复杂。这小子合剑,所图必是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勾当。
他缓缓将断界剑插在身边的地面上,剑身轻颤,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随即光华内敛,恢复了古朴沉寂的模样。
随即轻叹一声:
“小友……青丘,终究还是被你拉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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