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脚步很轻,绕过屏风,缓步走到魏长乐的身后。
魏长乐一瞬间却是感觉后背发寒。
“如果没有记错,十三年前,魏如松进京,朕就是在这里召见他。”皇帝声音平和,追忆道:“那一年他刚刚亲手砍下妖僧宝象的首级,还只是绛州长史!”
魏长乐并不说话。
宿主对魏如松的往事知之甚少,至于妖僧宝象到底是何方神圣,魏长乐一无所知。
“妖僧掀起历时三年的河东大劫,朕的子民流离失所,数万河东军无能至极,竟然被叛匪打的狼狈不堪。”皇帝缓缓道:“乱局出英雄,你父亲挺身而出,平定河东之乱,亲手斩杀妖僧宝象,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居功至伟!”
魏长乐心知皇帝这个时候突然提及魏如松的功劳,肯定不是突生感慨。
皇帝缓步绕过屏风,回到屏风后面,继续道:“朕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啬。那一年,朕赐他为河东马军总管,不但要他镇守河东,而且让他历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军团,他没让朕失望。”顿了一下,才跟上一句:“他一直是朕的人!”
魏长乐眉头一紧。
皇帝陛下这最后一句话出口,魏长乐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魏如松是皇帝陛下一手提拔为河东马军总管,那就是说河东魏氏的靠山是皇帝陛下。
也就是说,河东魏氏属于帝党。
皇帝这分明是在提醒魏长乐,河东魏氏是朕的人,你是魏氏子弟,应该清楚自己的立场。
如果是四个月前,魏长乐听到皇帝这几句话,还真的会仔细斟酌一番。
但如今魏长乐考虑任何事情,当然不会将河东魏氏作为考虑的因素之一。
“朕知道魏如松将你逐出魏氏,但那只是他的权宜之计。”皇帝平静道:“朕可以向你保证,会有一天,魏氏会敲锣打鼓将你重新列入族谱,你也能为魏氏光宗耀祖。”
“小臣谢圣上隆恩!”魏长乐恭敬道,心下冷笑,暗想老子可从未想过什么重回魏氏。
“收回云州,功勋卓着,朕很欢喜。”皇帝继续道:“但朕的蔚州还在塔靼人手里,你觉得该怎么办”
魏长乐心想这皇帝的思维跳跃还真是不小,怎么就突然跳到北方边境。
“回圣上,蔚州迟早都会重归大梁!”对这个问题,魏长乐回答的斩钉截铁。
皇帝笑道:“不错,如果收不回蔚州,朕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魏长乐不禁微抬头,暗想如果你真有这样的决心,也不算昏君。
“但塔靼的实力今非昔比,要想从他们手里拿回蔚州,绝非易事。”皇帝平静道:“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大梁朝局不稳,想要集中力量收复蔚州,只是痴人说梦。”
魏长乐低着头,眉头锁起。
皇帝的话没有说的很直白,但魏长乐却已经明白他话中意思。
所谓的朝局不稳,无非是说这位皇帝不能乾坤独断。
而根源自然是在太后那边。
一开始魏长乐还不明白皇帝一会提及魏如松,一会儿提及云州,到底是何意图。
但这一瞬间已经完全明白。
皇帝显然很清楚,魏长乐少年热血,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收复蔚州。
他便以此入手,声称要全力收复蔚州,无非是让魏长乐产生共鸣。
收复蔚州,就要大权独揽,说到底,自然是要从太后手里将权力都收回来。
所以皇帝的深意就很清楚,要以收复蔚州为诱惑,拉拢魏长乐共同击败太后,从而乾纲独断。
魏长乐心中有些诧异。
自己虽然也立了几个功劳,但似乎还没有资格让皇帝陛下亲自来拉拢。
这位皇帝怎会如此屈尊,亲自来拉拢一名甚至在神都都没站稳脚跟的年轻人
“你是否明白朕的意思”皇帝停下步子,站在屏风后面。
魏长乐当然明白,却只是道:“小臣愿意为收复蔚州倾尽所能!”
“很好!”皇帝似乎对魏长乐的回答很满意,轻声道:“魏长乐,朕有两件事交代你,你要记好了。”
魏长乐微抬头。
“你这次立下功劳,在监察院可以站住脚。”皇帝道:“朕要你留心监察院,如果他们有触犯国法之事,你必须向朕禀明。若是能够拿到他们触犯国律的确凿证据,朕也会重重赏你!”
魏长乐一怔,心中立时骂出来。
奶奶的,这皇帝分明是让自己潜伏在监察院做内鬼。
魏长乐最恨的就是二五仔,如今皇帝竟然让自己成为二五仔。
难怪这老家伙啰嗦半天,竟然是要哄自己成为他在监察院的眼线。
毫无疑问,监察院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皇帝的力量无法渗透进去。
如今自己在监察院立住了脚跟,皇帝觉着魏如松是他提拔起来,所以魏长乐是个极其合适成为安在监察院的耳目。
难怪他要亲自拉拢。
这老皇帝还真将自己当成三岁小孩了。
不过皇帝亲自下场拉拢,也代表他确实想让魏长乐成为秘密的钉子,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枚钉子的存在。
“此外你每个月要入宫为皇后治疗,她身体状况你要及时向朕禀明。”皇帝低声道:“如果你发现皇后有醒转的迹象,必须立刻来报!”
魏长乐猛然间意识到,皇帝啰嗦半天,包括让自己在监察院做钉子,似乎都只是铺垫。
他真正的目的,似乎就是让自己注意皇后的状况。
一时间心中疑窦更盛。
皇帝所在的天寿宫离坤宁宫其实不算太远,毕竟都是在后宫之内。
皇帝如果想了解皇后的身体情况,不是随时都可以过去探望
但他为何要安排自己注意
但马上想到,皇帝或许是不通医道,就算看到皇后,凭肉眼自然也是看不出皇后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所以才会通过治疗皇后之人来了解情况。
其实皇帝关系皇后的身体状况,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是夫妻,丈夫对妻子特别关注,理所当然。
但魏长乐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似乎大有蹊跷。
之前柳永元是否也是被这样嘱咐,一直都在替皇帝注意皇后的身体状况
皇帝知不知道柳永元为救皇后暗中研制解药,甚至要投毒选择活体
一想到皇帝可能知道金佛案背后真相,魏长乐后背生寒,只觉毛骨悚然。
皇帝既然都这样说了,魏长乐只能回道:“小臣遵旨!”
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被卷入一个极其凶险的境遇,而且凶险似乎就是来自人事不知的皇后。
但到底是怎样一个漩涡,一时间却毫无所知。
心里忍不住将柳永元狠狠骂了一顿。
皇帝见魏长乐十分恭顺,心情大好,笑道:“魏长乐,你可有住处”
堂堂大梁皇帝关心这点小事,魏长乐并不觉得好笑,反倒是感觉头皮发麻。
事无巨细,才表明皇帝的重视。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被皇帝彻底盯上。
“小臣暂时与叔父魏平安住在一起!”
“哦”皇帝唯一沉吟,才道:“你先退下吧!”
魏长乐离开天寿宫,才发现自己方才身体一直都有些僵硬。
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卷入宫廷之争,还真是心有余悸。
本来还觉着为皇后治疗,等于自己又多了一道护身符。
但现在看来,靠近皇后,未必是护身符,很可能是催命符。
回到监察院,先去见了辛七娘。
他自然不会将与皇帝召见的事情告知,主要是说太后对金佛案的定论。
“这样也好。”辛七娘得知太后并没有追究柳永元死在监察院,顿时宽心,笑道:“就以勾结胡商为祸神都的罪名结案。那帮胡人早就该惩治了,这次用此案为契机,取消他们在神都的特权,大快人心。”
“大人,太后并没有说如何发落柳氏一族。”魏长乐轻声道:“我向太后为柳家求过请,但也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决断。依你的经验,太后会如何处置”
“你既然开口求情,太后念你功劳,应该会从轻发落。”辛七娘媚眼微转,“不过抄家是必不可少了。”
“抄家”
“左相定下的律令,朝中大小官员涉案之后,只要被判处六年以上的刑期,就会被抄家。”辛七娘解释道:“柳永元罪大恶极,不说疫毒,仅是谋害药王三老,就是死罪。他在神都的家财肯定要被抄没,甚至河东老家也保不住。”
柳家的家财是否要被抄,魏长乐还真不在意,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到无辜之人。
“那家眷呢”
“如果他的计划得逞之后被查出来,那肯定是全族老小一个不剩。”金佛案落下帷幕,辛七娘一阵轻松,全身也变得慵懒起来,“但他的计划被阻止,没有造成太大伤害,而且朝廷也不会公示这背后真相,所以以他杀人之罪,他的家眷倒不至于被处决。但他是太署丞,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理来说,他的妻小应该要流放到边陲,你既然求情了,太后开恩,结果应该不会那么严重。”
魏长乐其实很清楚,对琼娘那样姿色出众的美少妇来说,流放恐怕比死都要恐怖。
一旦流放,被押解去往边陲,这途中所遭受的折磨和侮辱恐怕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对了,你屋里有女人一直在哭。”辛七娘一副困倦之色,捂住漂亮的小嘴,打了个哈欠,“你赶紧去看看,她要是哭个不停,直接丢进监牢里,又或者让她滚回家。哭丧一样,晦气!”
魏长乐不用想也知道,柳姐姐外柔内刚,绝不可能哭个不停,在屋里痛哭不止的只能是嫂子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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