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话音未落,旁边一名负责接待、原本面无表情的明军武官,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这名武官正是在辽东长大、通晓满语的!他猛地握紧了刀柄,但军纪约束着他,一时并未发作。
然而,这话却被不远处一名正在擦拭盔甲的老兵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
这老兵名叫赵黑虎,辽东广宁人,崇祯年间清军破关,他全家惨死于屠刀之下,只有他一人侥幸逃脱,投了军,对清虏有着刻骨的仇恨。
他也懂满语,当“尼堪”这个极具侮辱性的词汇,以及那使者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表情,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疤!
积压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家破人亡的惨痛记忆、还有眼前这求和之时仍不知悔改的嚣张气焰,如同火山般在赵黑虎胸中轰然爆发!
“狗鞑子!安敢如此!”
赵黑虎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根本来不及多想,也完全顾不得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猛地拔出腰间的战刀,如同疯虎般扑向那个口出狂言的年轻清使!
雪亮的刀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那清使完全没料到在明军大营中竟有人敢直接动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的傲慢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仓皇间想拔匕首格挡,却哪里来得及?
“噗嗤!”
一声闷响,血光迸溅!
赵黑虎这一刀含怒而发,力道极大,几乎将那清使的半边肩膀劈开!
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使者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其余清使顿时炸了锅,吓得面无人色,惊呼尖叫着四散逃命,有的甚至腿软得瘫倒在地。
周围的明军士兵也一时愕然,但看到倒地的是清使,又听到赵黑虎的怒吼,多数人非但没有立刻阻拦,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快意!
“拦住他们!别让这些鞑子跑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有的去拉状若疯魔的赵黑虎,有的则去围堵那些惊慌失措的清国使者,场面一片混乱。
恰在此时,魏渊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混乱的场面,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冷冷地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清国使者,最后目光落在被士兵死死拉住的赵黑虎身上。
赵黑虎兀自喘着粗气,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那些清使,仿佛还想扑上去厮杀。
魏渊沉默片刻,对身边亲兵淡淡道:
“把这里收拾干净。使者受惊了,带去偏帐压压惊。”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才转向赵黑虎,目光深邃:
“押下去,军法从事。”
但这“军法从事”四个字,说得却有些意味深长。
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两军阵前,血仇深重的时刻,赵黑虎这一刀,砍出的不仅仅是清使的血,更是无数辽东军民积郁多年的愤懑。
中军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黑虎被两名军法队的士兵押到了账外,准备执行处决。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地苦苦哀求的莫笑尘身上。
莫笑尘的头埋得很低,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能感受到背后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有关切,有同情,或许也有几分看他如何应对的审视。
赵黑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新军中敢打敢拼的一个,更是无数辽东子弟在军中的缩影。
那一刀,固然鲁莽,却砍出了血性,砍出了积怨!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保下这条命!
“柱国!赵黑虎固然有罪,然其事出有因,清使辱我在先!且其作战勇猛,屡立战功!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令其戴罪立功,必在阵前斩将夺旗,以赎其罪!求柱国开恩!”
莫笑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这是在挑战魏渊的权威,但他别无选择。
魏渊端坐在上,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帐内只剩下莫笑尘沉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这短暂的沉默,对莫笑尘而言却如同漫长的一个世纪。
终于,魏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莫将军及诸位同僚一同求情……罢了。军棍五十,一棍不能少。打完,让他戴罪立功。”
一股巨大的轻松瞬间涌遍莫笑尘全身,他几乎要瘫软下去,连忙叩首:
“末将代赵黑虎,谢柱国不杀之恩!”
帐内其他将领也明显松了口气,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然而,就在莫笑尘心神稍定,准备起身退下时,魏渊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耳膜:
“莫笑尘。”
莫笑尘动作一僵,连忙重新躬身:
“末将在。”
魏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深邃得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莫笑尘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今日,你替人求情,我饶了他。”
魏渊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他日,你再无法约束部下……”
魏渊微微停顿了一下,帐内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我就杀了你。”
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语气没有丝毫加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森然。
“必枭首示众。”
“轰!”
莫笑尘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太了解魏渊了,这位柱国大人,言出必践,从不开玩笑!
这不是警告,这是最后的通牒!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人头被挂在旗杆上的场景!
“末……末将……”
莫笑尘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末将谨记!绝不敢违抗柱国将令!”
魏渊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小事。
但帐内所有将领,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无形压力!
连莫笑尘这等心腹重将,魏渊都能毫不留情地说出“枭首”二字,更何况他们?
之前因连战连胜而生出的些许骄矜之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惊惧。
这就是魏渊要的效果,大战在即,需用重典,骄兵必败!
就在众人心神未定,准备告退之时,魏渊仿佛才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平常:
“莫笑尘,今夜由你带兵,巡夜全营,不得休息。”
莫笑尘心中一凛,这是惩罚,更是提醒。
他立刻躬身,声音已然恢复了军人的沉稳:
“末将遵命!”
退出中军帐,夜风一吹,莫笑尘才发觉自己的内衫早已湿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大帐,心中再无半分杂念,只剩下对魏渊深深的敬畏,以及必须严格执行每一项命令的绝对清醒。
整个军营的气氛,从这一刻起,彻底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寅时三刻,辽阳城西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城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三千清军铁骑如暗流般涌出,马蹄包裹厚布,人衔枚,马勒口,唯有铠甲偶尔碰撞的金属声暴露了行踪。
多尔衮立在城头,目送这支精锐没入黑暗。
他指节敲着墙砖,胸有成竹。
白天的诈降戏码应当已让明军松懈,此刻正是效法《三国演义》中甘宁百骑劫魏营的良机。
他却不知,三里外的明军大营看似静寂,实则每一处阴影里都伏着杀机。
莫笑尘按着刀柄立在哨塔上,夜风掀起他猩红披风的一角。
他眯眼望向辽阳方向。
两个时辰前,魏渊的中军帐内灯火通明,那位总是慢条斯理擦拭剑鞘的督师曾轻点沙盘:
“笑尘,你说多尔衮今夜会挑哪本戏折子?”
不待他答,魏渊自说自话道:
“多尔衮喜欢跟他的哥哥皇太极学,特别是喜欢看《三国演义》第六十七回——甘宁百骑劫魏营。”
此刻月光掠过莫笑尘的肩甲,映出他眼底的寒芒。
他抬手打了个唿哨,暗夜里顿时响起机弩拉弦的细碎咔嗒声。
营门虚掩处看似守备空虚,实则两侧壕沟里伏着五百火铳手,箭楼上藏着二十张蹶张弩,连看似随意丢弃的粮车后都蹲着刀斧手。
清军先锋距营门百步时突然加速,马蹄声如闷雷炸响。
为首的牛录额真刚举起弯刀,却见营寨阴影里陡然立起无数明军旗帜。
莫笑尘的令旗劈空斩下:
“放!”
霎时间火龙出洞。
弩箭带着凄厉尖啸穿透皮甲,火枪喷射的铅子把冲锋的骑兵打成筛子。
清军还没摸到营门木栅,已被交叉火力撕开血口。
有人试图点燃火把扔向营帐,却发现帐篷早已淋湿,火油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中计了!”
清军参领刚拨转马头,莫笑尘已亲率巡营骑兵从侧翼杀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城头观战的多尔衮捏碎了望远镜筒。
他看见明军营中突然竖起十余丈高的灯球,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更看见败军溃退时,明军并不追击,只是虚张声势的从后面呼喊着。
“好个魏渊。。。”
多尔衮咬牙冷笑,他此刻才明白,白天的诈降戏码,自己才是台上被看的丑角。
而那个被他当作“杀鸡儆猴”棋子的莫笑尘,根本是魏渊早就布下的捉刀人。
清军的第一次试探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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