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月筱握了握杯子，勉强牵出一丝笑容，不至于失态。
她朝卢兰普举杯：“多谢父亲挂怀，新岁除夕，也祝父亲母亲岁岁康健。”
卢月筱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颤抖，只是看着父亲掩盖在平静的眸光之下的癫狂与贪婪，她知道该说的话早说过了，如今的父亲是不会听得下任何话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父亲一意孤行，赵国公府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今也只能祈求神灵保佑卢府上下平安，能平安度过这场波澜，至于其他，又如何是自己能顾及得了的呢？
卢月筱举杯沾了沾唇，笑意却更冷了几分，继续道：“父亲殷殷关切，我便想起年少时。那时还在北方老家，咱家的院子里有一株老梅，也是除夕时，外面下着雪，父亲带着我去扫梅上雪，也实在是多年不曾有的雅趣。”
她略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方才自薰风殿过来时，恰路过东北边的芳林阁，见芳林阁内竟也有一株老梅，竟与当初咱家的几分相似……只是如今儿在宫中，是再难如少年时了……”
卢月筱话中的意有所指，旁人或许只当这卢夫人忽然提起这些琐碎旧事有些不合时宜，并未察觉什么异常之处。
但卢兰普只听到“芳林阁”三个字，便知道这是自己这个女儿给自己的答案。
卢兰普将杯中酒饮尽，才又朝卢月筱语中带着装模作样的劝慰：“娘娘深受皇恩，是我赵国公府之幸，如何又提往年旧事呢？新年新岁，娘娘该欢喜和乐才是。”
“父亲所言……甚是。”卢月筱看了卢兰普一眼，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上。
身旁亲近使女接过她手里的酒盏，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遂小心扶了她坐下。
那使女本就是卢月筱入宫时便带在身边的，又是个极其灵慧的，有些事卢月筱也不瞒着她，所以对于近来的事情，便是卢月筱未曾与她明说过，她也能察觉出一二。
更何况薰风殿里，先前卢家送来的那几个医女乳娘……
卢月筱忽侧首朝那使女看过去，示意她近前来。
那使女屈膝在侧，跪坐下来，凑近低声询问：“娘娘？”
卢月筱压低了声音：“芳林阁那边……你一会儿寻个机会，避开旁人耳目去看看吧。葵葵那丫头……虽说听话执拗，但是……”
她忽又犹豫，停顿片刻，才又继续道：“你去看看，远远看着就好，若是碰到……总之，不必与任何人照面，若看到什么，速来报给我。”
那使女听言应下，随即往后退了几步，走入人群中，等着机会躲开他人视线离开此处。
卢月筱默默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看到跟前方才放下的调羹，随手便拿了起来，继续去吃碗中馄饨。
馄饨才送进口中，却发现竟然已经凉了。勉强将那口馄饨咽下去，卢月筱似乎才回过神来。
她搁下调羹，对上徐萤看过来的略带询问的目光，才复挂起从前一般都平静温和的笑。
“听说今年宫里得了好些不同寻常的花炮，燃起来甚为瑰丽，宴已过半，皇后娘娘何不让人点起花炮来给大家助助兴？”
“说得正是呢。”徐萤笑道，一边吩咐宫人外头安排去。
此时殿内推杯换盏照旧热闹，徐萤吩咐了宫人之后，便借口更衣暂时离了席。
走入后殿，她也未曾有丝毫停留，直接便从后殿绕出去，往偏殿去了。
谁知才至偏殿，便瞧见方才送程信修过来的那个女官匆匆出来，徐萤疑惑，往里看了一眼，问道：“方才那……舞姬呢？”
“奴方才将那舞姬安置在此处，便去寻女医了，谁知回来后她竟然不在此处。奴恐她乱跑冲撞了人，忙各处去寻，却没找到……”那女官说着，又掏出一张字条呈递过来，“倒是里头案几上压着这么张字条，字条上只这么句奇怪的话，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娘娘您瞧。”
徐萤接过字条，展开细瞧，只见上头果真只有一行小字——“北风渐起，恐有急雪，西池宫宴宜早散。”
徐萤已经知道那舞姬就是阿璀身边的程信修，此时见着这字条，便知这定然是程信修留下的。
对这看似提醒的，莫名的一句话，徐萤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心里倒是因此紧上了一根弦。
她将那字条折了折，收了起来，又问身边亲近宫人：“春和宫那边到底怎么了？公主还没有消息么？”
“春和宫没什么动静，似乎一切如常，但公主殿下确实不在春和宫。”宫人禀道。
“莫非公主是临时有什么事出了宫？”徐萤喃喃不解，自言自语，很快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公主一向行事周全，便是临时有事不能来赴宴，定然也会提前打个招呼的，况且这宴还是她定下的，怎可能一句话不说便不过来……”
咻——啪！
忽有尖锐的呼啸破空而起，一点猩红自地面跃起，划开墨色的夜空。
骤歇之后，又骤然炸开，仿佛一朵硕大的金菊，在夜空中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四周倾泻。
紧接着，绿的、紫的、粉的光点接踵而至，有的如流星般拖着长尾划过天际，有的似牡丹般雍容绽放，还有的像散落的珍珠，在湖面投下细碎的倒影，随着涟漪轻轻摇晃。
五光十色，绚烂夺目，当真星落如雨。
“娘娘您瞧，今年这花炮与往年不同，可好看太多了。”身边宫人使女见徐萤似乎心事重重，便刻意做出欢喜神色来，也是有意逗她展颜的意思。
徐萤瞧着天边那又一簇腾空而起烟火，这次是深邃的孔雀蓝，边缘镶嵌着银白的细细碎碎的星子一般的光点，又是一朵巨大的绚丽的花。
慢慢弥散过来的淡淡的硫磺味道，让她顿时脑中有一阵清明。
她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那张字条，有些急切地吩咐道：“这些花炮放完之后，便传令散宴。我们先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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