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筵辩学会的余波在士林间缓缓扩散,格物院与“实学”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而,在这思想交锋的宏大叙事之下,格物院内部的日常,依旧是由一个个具体的难题、一次次反复的试验和一碗碗冒着热气的寻常饭菜构成的。
时近黄昏,格物院食堂里飘出阵阵饭菜香。
由于院内工匠、学员、护卫人员众多,食堂规模不小,虽不奢华,但饭菜管饱,偶尔还有些荤腥,在这京城已算是不错的待遇。
叶明卸下官袍,穿着一身简便的深色常服,与墨恒、赵青川等人围坐在一张靠窗的方桌旁用餐。
“院判,您尝尝这个新出的菘菜(白菜),说是京郊农庄用了咱们推广的堆肥法子种的,长得格外水灵。”
石柱端着一盘清炒菘菜过来,乐呵呵地放下。他如今虽也挂着格物院的职司,但依旧习惯性地照顾着叶明的起居。
叶明夹了一筷子,点头赞道:“嗯,确实清甜。可见这农事改进,虽不如火器显眼,于民生却是根本。”他看向赵青川,“青川,你负责整理的《农事改良纪要》进度如何了?”
赵青川咽下口中的米饭,忙放下筷子答道:“回院判,北地抗旱作物的引种记录、江南水田的轮作新法,还有这堆肥技术的要点,都已初步整理成册。”
“只是……各地土质、气候差异巨大,若要形成一套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程,恐怕还需更多数据和实地验证。”他眉头微蹙,显然在思考着其中的难点。
“不急,循序渐进便是。”叶明鼓励道,“先将已有成效的整理出来,通过商社和各地农技站分发下去。重要的是让农夫们明白其背后的道理,比如这堆肥,为何要控制湿度、为何要翻堆,懂了道理,他们自己便能因地制宜地调整。”
一旁的墨恒正对着一个馒头较劲,他手里拿着小刀,试图将馒头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嘴里还念念有词:“院判,您上次说的那个‘切片均质’的要求,我琢磨着,若是给烤制火铳枪管的炉窑也加上一套能控制温度的机关,或许成品率还能再提一提。”他眼神发亮,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工坊里。
叶明看着他手下那歪歪扭扭的“馒头片”,不禁失笑:“想法不错,但先把你手里的‘样品’切好再说。格物之理,无处不在,小到切菜做饭,大到造枪铸炮,皆需精准。你这刀工,还得练练。”
众人闻言皆笑,墨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冷锋端着食盘,无声无息地在一旁空位坐下。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即使吃饭,腰板也挺得笔直。
“冷佥事,今日可有‘加菜’?”叶明半开玩笑地问道。他指的是是否有新的情报。
冷锋面无表情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才低声道:“靖王府近来采买了一批上等石炭,数量远超其日常用度。西边来的商队里,混进了几个生面孔,手脚粗大,不似寻常商贾,倒像是……军中老卒。已派人盯着了。”
叶明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只是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知道了。看来咱们这位王爷,是打算‘自力更生’了。盯紧些,但别打草惊蛇。”
饭桌上的气氛因这简短的消息略显凝重。石柱忍不住骂道:“这靖王,真是贼心不死!院判,咱们是不是也该……”
叶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道:“吃饭。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他搞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只要我们自己的根基打得牢,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他这话既是对石柱说,也是对在座的所有人说。众人闻言,心下稍安,继续用餐。
饭后,叶明没有立刻回到书房处理公务,而是信步走到了后院那片被学员们戏称为“试验田”的菜畦旁。
几个低年级的学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几种不同肥料下菜苗的生长情况,时不时还争论几句。
“王兄,你看这垄,用了硝石肥的,叶子是绿了些,但茎秆似乎不如旁边那垄用豆渣肥的粗壮。”
“李兄所言有理,但豆渣肥成本高,不易得。或许可尝试将两者混合,再看效果?”
……
叶明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给这些年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他们专注而认真的神态,与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才是格物院的根基,是未来的希望。他们讨论的不是空泛的义理,而是实实在在的、能让土地多产出一分粮食的方法。
“院判!”一个学员发现了叶明,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叶明走过去,看了看他们记录的数据,“做得不错。记住,数据要真实,观察要仔细。很多时候,突破就藏在这些细微的差异里。”
“学生谨记院判教诲!”
离开试验田,叶明又去工坊区转了一圈。
夜晚的工坊依旧灯火通明,改进火铳的、试制新海船模型的、研究如何提升水泥强度的……工匠和学员们各司其职,敲打声、讨论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乐章。
在这里,没有品阶高低,只有对技术的痴迷和对解决问题的渴望。墨恒正满头大汗地调试着一个新设计的弹簧装置,赵青川则在油灯下,对着一堆海图和数据皱眉苦思。
叶明没有过多干预,只是偶尔在某个工位前驻足,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给予一两句点拨。
他知道,真正的创新,往往来自于一线实践者的灵光一现,他需要做的,是营造一个鼓励探索、包容失败的环境。
回到书房时,已是月上中天。书案上堆着等待批阅的公文,有军器局的进度报告,有海事院的造船预算,有各地农技站的申请,还有几封来自地方官员探讨格物之学的书信。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提起笔,开始处理这些繁杂的事务。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格物院内,那象征着思考与创造的灯火,依旧倔强地亮着,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柴米油盐,刀耕火种,与那关乎国运的火器海运、思想交锋,在这座奇特的院落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格物”二字的真实内涵——它既是高悬于庙堂的利剑,也是浸润于民生的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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