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的信劝住了我犹豫的心。
给北宁远的吃食断了近月余，我在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头好痛，我想不到，我只能向爹求助。
可爹告诉我，没有，我不能回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会有两个结局，要么北宁远提前毒发，事情败露，我以谋逆罪判处，要么我顺利杀了北宁远，继承皇位。
——落芸，事已至此，不能心软，爹等着你重定凤啸国号，万千百姓为你俯首称臣的那日。
那一刻我慌了，若是下毒的事败露，继而扯出我拉拢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我必死无疑。
我不想死，那就只能让北宁远去死。
我是亲眼看着东方毓杀死了他，不知为何，我觉得我应该在，应该告诉北宁远真相，我不能让他当一辈子的笨蛋。
我这一辈子得到了他的爱太多，最后却想着得到他的恨，便亲自让北宁远最后一丝爱泯灭，这样我自己才能舒坦一些。
抱歉，北宁远，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满口谎话的女人。
在东方毓举剑的那一刻，我还是坚持不住，背过了身去。
那一剑杀死了我心底最后的柔软，那份感情最后被第二日洋洋洒洒的雪彻底冰封。
一颗棋子罢了，我杀死了那么多棋子，只是不知为何，夜深梦回，我还是会想他。
想他万金之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我脱去鞋袜，泡脚擦脚。
想他无论有多重要的国事，只要我一声咳嗽都能奔赴我而来。
想他不惜用宜安的命来讨我的欢心。
这辈子，不，连着下辈子都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北宁远的死是压在我心口的一块冰石，即使我顺利的把持了凤啸朝政，即使我真的成了万人之上的女帝，我却还是很难发自肺腑的开心，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北宁远的死，早点抓到你，只有杀了你，已全我的女帝大计，坐稳这把龙椅，才不枉北宁远的牺牲。
我也就因此越来越疯魔，即使在梦里也在反复试演着如何杀死你，我要踩着你的脊梁让你向自己道歉。
可没想到我还是失败了，我不知你何时如此会笼络人心，居然拿下了贺长安，让他带着云霄军相助，那日我的情绪很奇怪，我看着你们并肩而战的样子，居然很怀念，于是我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身侧。
没有，什么都没有。
本来最起码还有一个北宁远的。
这场仗，我输的一塌糊涂，可很多记忆在我脑海中渐渐模糊，唯一记得的是听到了东方毓念的北宁远留下来的圣旨。
我麻木的心终于涌上了别的情绪，愤怒、不甘、悲伤……还有一丝欣慰。
北宁远也没那么蠢嘛。
凭借逃生的本能，我瞅着时机跳入海中逃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海水太过刺骨，终于让我从荒唐的女帝梦中清醒了过来。
我狼狈的坐在海边，看着汪洋大海，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
从秦三思告诉我你会来救我，而我却苦等不到开始。
是秦三思让我变成这样的！等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藏在信件下的利刃。
我要去找他！
我东躲西藏回到了不回城，站在那扇熟悉的院门前，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门后儿时的欢声笑语，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四妹死了，三妹哑了，而你……瘦了也憔悴了，应当是凭借着恨我才坚持到现在，是我应该的。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我正哭着，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是秦三思，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饿吗？”
他领着我去了厨房，我拾了一张小矮凳在方桌边坐下，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面前，我缓缓伸手抚摸着方桌上的纹路，觉得有些怀念，我们离开家的时候太小了，大家个子都不高，所以家中都是矮凳矮桌，为了方便小时的我们吃饭休息。
只是没想到这些矮桌矮凳还在。
我一下子不知道秦三思到底是怎样的人，一边激起我的嫉恨之心，争夺女帝的位置，一边又一个人悄悄怀念过去。
或许人就是如此，善恶交织才为人性。
泪眼朦胧间，一碗热汤面已经放到我的眼前，我夹起一筷子，面滑过舌尖，暖了胃却暖不了心。
“为何如此对我？”我问。
秦三思想了想：“我原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不解：“什么意思？”
“你杀了侯知杰不是吗？”
我一怔，瞳孔剧烈收缩：“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臭流氓总是偷窥你，死不足惜。”秦三思用鼻子冷哼一声，“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测试你到底能不能成为我最重要的棋子。”
“那日是你将他灌醉弃于河边的？”我明白了一切，泪夺眶而出，低头看自己的纤纤玉手，“是你诱导我将他推下去溺死的，就好像让我一步步杀死我身边所有的人为止！”
就是这样我满手血腥！
“只差一点你就赢了，就不会在这里哭着埋怨我。”秦三思看着我，说。
我大哭：“不是的，不是的，就算我真的杀了不茴，杀了绮萝，终有一日我也一定会后悔的。”
“不，是你被北宁远迷住了，你开始害怕了。”秦三思摇了摇头，“你终究是不如我。”
他过于认真的考量，好像我真的只是一枚棋子，我开始发疯，打翻了热汤面、打翻了油盐酱醋，也打翻了烛台，火就是这一刻猛地燃起来的。
秦三思第一反应就是来抓我的手：“快走。”
我想都不想甩开了他，向他哭喊：“你可曾真心对过我们？”
秦三思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想带我出去，却被我反推了出去，我看着倒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秦三思，迅速关上门，用背将门堵住，从怀里拿出这封信，捡起地上的碳棒，写完了这最后半截话。
不茴。
言语寥寥，难写我的悔恨。
只是噩梦缠身之时，我很怀念幼时四人嬉戏的样子，怀念你，怀念绮萝和她的小乌鸦，怀念悄悄模仿你的碧菱。
怀念我自己。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唯有烈火才能洗刷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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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信，秦不茴抬手点燃一个火折子，将信烧了，细碎的灰烬随风而去，飘落在秦落芸的每一个回忆里。
至死，秦落芸不敢讨任何人的原谅，因为最不能原谅她的便是她自己。
秦不茴鼻尖酸涩，长长叹了口气。
突然，贺长安凑过来，冲她眨眨眼：“饿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说秦不茴倒真的有些饿了：“你能变出什么吃的？”
她打趣，可贺长安却很认真：“来，你闭眼。”
见秦不茴笑着闭上眼睛，贺长安神秘地从身后拿出一包竹叶，展开后放在秦不茴的鼻尖，还特意扇了扇风。
秦不茴嗅了嗅：“蜂蜜味？”
她倏尔睁开明亮的眼睛：“蜜饼？”
贺长安将蜜饼递给秦不茴：“尝尝，是不是你记忆里的味道。”
秦不茴咬了一口，饼子松软，蜂蜜香甜，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糊味：“就是这个味道。”她欢喜地又咬了一口，没注意到贺长安回头和秦绮萝挤眉弄眼。
“我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不多学几招被我的皇上娘子抛弃了可怎么办？”贺长安往她颈窝蹭了蹭，突然舒了口气，“不茴，你在我身边真好。”
“是啊，真好。”
秦不茴看着脚下自己生长的小城，感受着清风拂面，面前白蝶翩然，心中最后一抹郁气消散，惬意舒畅。
人生如海，起起伏伏，欢聚离散，皆有定数。
她算不清前路，只算得清这一生携手前行的伴侣。
如此，足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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