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灵气凝滞如渊。
刘思义立于殿心,青衫微动。
他筑基中期的修为在这群至少筑基后期、最高金丹后期的修士面前,宛如萤火之于皓月。
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株扎根千年的青松。
玄诚子高坐玉台,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小友,虫巢坊市交由各大宗门共管,于你刘家亦是解脱。坊市中那三家族长已欣然应允,你又何必执着?”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威压已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金丹后期修士独有的灵压,仿佛整个大殿的空气都被抽干,换上了沉重的水银。
刘思义只觉得周身骨骼咯咯作响,丹田内的真元运转骤然迟缓,如同被冻结的溪流。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五转厚土诀》默默运转。
这是李乘风当年从拍卖会中留下的一套功法,虽不擅攻伐,却最是坚韧绵长。
“前辈,”
刘思义声音平静:
“坊市交接之事,可否容晚辈再思量几日?”
烈阳子冷哼一声,声如洪钟:
“刘小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声暗含神识冲击,直刺刘思义识海。
刹那间,刘思义只觉得脑海中万千钢针同时刺入,眼前一阵发黑。
他强行稳住身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这便是金丹修士的威能。
仅仅一声冷哼,就让他这筑基中期修士几近崩溃。
若对方真起杀心,恐怕一念之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烈阳子道友何必动怒。”
静仪仙子柔声开口,音如清泉流淌,悄然化解了部分威压:
“刘小友一家守护坊市百年,心有顾虑也是常理。”
刘思义感激地看了静仪仙子一眼,却见她目光深处同样藏着不容错辩的坚决——今日之事,绝无转圜余地。
他想起临行前,妻子为他整理衣襟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孙女扯着他衣袖问“爹爹何时归来”的稚语。
若他今日妥协,刘家可保平安,甚至能得各大宗门赏赐,从此安稳度日。
可他又想父亲说起当年那个夜晚,连保村将一枚古朴的坊市核心令牌交到他手中时的嘱托:
“刘秀,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我对不住老师,坊市就托付给你了。”
都说那时的李乘风只是金丹初期,距离结丹中期还遥不可及。
他本可留在虫巢坊市潜心修炼寻求突破,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了鬼界,只留下了最为信重的连家来看守。
然而,李乘风这一去却没有回来,而仙灵大陆与鬼界的空间通道也彻底关闭,也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前辈厚爱,晚辈感激不尽。”
刘思义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若是依前辈这般说法,这虫巢坊市,晚辈不能交。”
死寂。
方才还带着几分温和的气氛瞬间冻结。
烈阳子猛地站起,周身真火翻涌,将整个大殿映得通红:
“你说什么?”
玄诚子脸上的温和消失无踪,目光锐利如剑。
静仪仙子轻轻摇头,似在惋惜一个即将夭折的晚辈。
数道强大的神识同时锁定刘思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
他只觉得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利刃切割,五脏六腑仿佛被巨石碾压。
筑基中期与金丹期的差距,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回前辈的话,”
刘思义强忍着几乎要跪下的冲动,一字一句道:
“这里曾经有个名字,叫做虫咛坡。”
“虫咛坡”三字一出,几位年长的修士面色微变。
百年前,这里确实是千虫小阁的所在地,也是虫巢坊市最重要的灵药产区。
那时李乘风以阵法宗师之能,在此布下“万虫朝宗阵”,使得这片小灵脉之地变成了灵药遍地的宝库。
“李乘风百年未归,就算没有坐化在外,看样子也不会回来了。”
玄诚子冷冷道:
“你刘家守护百年,已尽忠义。何必为了一个可能被困他乡之人,断送自家前程?”
刘思义脑海中闪过父亲刘秀的身影。
那个终生未能引气入体的凡人,却在临终前对他们三兄弟说:
“你们记住,修仙界与凡间并无不同。越是卑鄙之事,越要披上高尚外衣。那些口口声声为你着想之人,往往包藏祸心。”
他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众人,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前辈高人,此刻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
虫巢坊市的价值,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李乘风留下的育虫秘法、独门阵法,还有那可能存在的丹成一品的心得,才是这些宗门真正觊觎的东西。
虽然这些东西根本不在虫巢坊市之中,但他们会信吗?
“谢前辈厚爱。”
刘思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但这虫巢坊市不是我刘家的,我刘家也只是暂时管理。前辈何必强人所难?”
烈阳子怒极反笑: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磅礴的威压如山岳般压下,刘思义双膝一软,险些跪倒。
他强行运转真元,厚土诀催发到极致,周身泛起淡淡青光。
“晚辈不敢。”
他咬牙道:
“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坊市中灵虫故去之日,就是刘家离开之时。”
静仪仙子轻叹一声:
“刘小友,你有一男一女两个后辈,天资不凡,将来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一个承诺,赌上全家性命?”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已是最后通牒。
刘思义忽然笑了。
他想起连保村当年对他的评价:
“思义此子,外柔内刚,看似随和,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倔强。”
“前辈可知,”
刘思义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李坊主离去前,曾在坊市核心留下一道禁制。”
众人神色微变。
“若是有人强取豪夺,禁制触发,整个坊市灵脉将化为废墟。”
刘思义淡淡道:
“届时,此地只会沦落为一个没有任何灵气的地方,我想,没有人会要一个废灵之地吧!”
这是他的虚构的一张牌。
真假参半,却足以让这些宗门修士投鼠忌器。
玄诚子眯起眼睛:
“你在威胁我们?”
“晚辈不敢。”
刘思义不卑不亢:
“只是陈述事实。”
大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诸位宗门修士神识交流,显然在权衡利弊。
他们不惧刘思义这个筑基中期,甚至挥手可灭。
但他们确实忌惮那个百年未归的李乘风——若他真的结婴成功,又得知基业被夺,一个元婴期的阵法宗师报复起来,足以让任何一个宗门伤筋动骨。
更何况,若刘思义所言非虚,强取坊市只会鸡飞蛋打。
“既然如此,”
玄诚子终于开口,声音冰冷:
“刘小友好自为之。”
旁边几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威压骤然消散,刘思义浑身一轻,险些踉跄倒地。
他强撑着行礼,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背后是多道金丹修士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刺在他的背上。
他知道,今日之后,刘家将面临更加困难的压力。
但他不后悔。
走出大殿,刘思义抬头望天,想起母亲的一句话:
“修仙之路,逆天而行。若连本心都守不住,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就在刘思义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准备催动脚下飞剑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屠魔殿之际,异变陡生!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太古山岳,轰然降临,精准无比地笼罩在他周身。
这股力量不再是之前那种弥漫全场的气势压迫,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禁锢。
刘思义只觉得周身空间瞬间凝固,仿佛陷入了万年玄冰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刚刚离地三寸的飞剑发出一声哀鸣,灵光黯淡,“锵”地一声坠落在白玉地板上,而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硬生生从低空“按”回了地面,双脚深陷,脚下的地砖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体内的《厚土诀》真元在这股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溪流试图阻挡海啸,瞬间被压制得停滞不动,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彻骨的神识之力,如同无形的触手,蛮横地刺入他的识海,试图翻查他的记忆与思绪,带来一种灵魂都被窥视、被剥离的剧烈痛苦。
刘思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太阳穴青筋暴起,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神识侵袭。
一个清晰、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在大殿之外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想去哪里?”
声音略微停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掌控生死的漠然。
“我有让你走吗?”
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蕴含着一种直透神魂的威严与法则之力,在整个屠魔殿外回荡,甚至盖过了之前所有人的怒喝。
原本因为刘思义即将离开而略有松动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而且比之前更加酷寒、更加致命。
刘思义艰难地转动眼珠,循着声音和那股最强大威压的源头望去。
只见在远离大殿最外处,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之中,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是无人察觉。
他周身气息晦涩难明,不像烈阳子那般炽烈张扬,也不像玄诚子那般渊深似海,而是一种极致的“静”与“冷”,仿佛万古不化的寒冰,又像是潜藏在深渊中的毒蛇,收敛了所有声息,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危险感。
随着他缓缓从阴影中迈出一步,其面容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名面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五官平凡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星空,瞳孔深处似乎有诡异的漩涡在缓缓转动,与之对视,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吸摄进去。
他穿着一袭毫不起眼的青色长袍,身上没有任何宗门标识,但在场所有的金丹修士,包括脾气最为火爆的烈阳子,在看到此人现身时,眼神中都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甚至……是畏惧。
“影……影杀前辈?”
妙音阁的静仪仙子失声低呼,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影杀尊者!”
烈阳子瞳孔紧缩,周身翻涌的真火都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变得小心翼翼。
玄诚子长老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对着灰衣人微微拱手:
“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影尊者。”
影杀老人!
这个名字如同有千斤重担,压得在场所有修士都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一个在仙灵大陆元婴境散人修士中堪称传奇,或者说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他无门无派,独来独往,专精暗杀与神魂之道,据说死在他手上的元婴期魔族都不止一位,甚至有过从元婴后期魔族手中逃脱的惊人战绩。
其行事亦正亦邪,全凭喜好,也是各大宗门都在招揽的元婴高手。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屠魔殿外,并且在此刻,对一个小小的筑基中期修士发难。
影杀老人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只是漠然地盯着动弹不得的刘思义,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小辈,你方才说,李乘风在坊市核心留下了禁制?”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刘思义顿时感觉周身的压力再次倍增,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碎。
那侵入识海的神识之力也变得更加尖锐,如同冰冷的刀锋,在他的记忆边缘游走、试探。
“是……又如何?”
刘思义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和意志。
他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元婴修士的出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等存在,根本不是他所能抗衡的,甚至连利用李乘风的余威进行周旋都变得极其困难。
“不如何。”
影杀老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只是,老夫对阵法禁制,略有研究。对李乘风那小辈留下的东西,也更感兴趣。”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刘思义的肉身,直视其灵魂深处:
“你所说的禁制,是‘万虫噬灵阵’的变种?还是‘九幽锁灵印’?亦或者……你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刘思义耳边,那冰冷的神识之力骤然加强,如同重锤般轰击着他的心神防线,试图强行撬开他的嘴巴,挖掘出最真实的答案。
刘思义浑身剧震,识海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他脑海中却疯狂回响着父亲的话,回响着自家大哥的嘱托。
他死死守住心神最后一道壁垒,眼神虽然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的那抹倔强与坚持却未曾熄灭。
他不能倒在这里,更不可能说出坊市真正的秘密!
“前辈……不信……大可……亲自去……试试……”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惨烈与决然。
影杀老人眼中那诡异的旋涡转动速度微微加快,似乎对刘思义的顽强产生了一丝兴趣,又或许,是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整个屠魔殿外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场实力悬殊到极致的神魂与意志的较量。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心脏都难以跳动。
刘思义的命运,以及虫巢坊市的未来,在这一刻,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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