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谷的硝烟尚未在鼻尖散尽,萧峰已牵着阿碧的马,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两人皆是青布衣衫,他腰间悬着一柄普通铁剑,她背着个半旧的蓝布小包,包里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与一支横笛,乍看与寻常江湖客无异。
可若细看,萧峰宽肩窄腰的身形挺拔如松,即便走在喧闹市集,也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沉凝气度;
阿碧虽低着头,素手轻拢鬓边碎发时,腕间那串不起眼的珍珠串子,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悄然泄露出她并非凡俗的出身。
离开那尸横遍野、血腥味浸得泥土发黑的万劫谷,踏入昆明城时,阿碧只觉恍如隔世。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侧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高声吆喝着新到的蜀锦,茶馆里传来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讲古声,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着“过桥米线咯——”,热气腾腾的白雾裹着鸡汤的鲜香,在街角袅袅散开。
阿碧刻意落后萧峰三步,低着头,目光黏在自己月白色的裙摆上——裙角还沾着万劫谷的草屑,此刻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慕容复仓皇策马远遁时,那件杏色锦袍被风掀起的衣角,是他回头时眼中的怨毒与不甘;
与之交织的,是身边这人徒手拧断敌兵脖颈时,如同天神般不可战胜的威势,是他踏过尸山血海时,溅在靴底的暗红血渍。
他是“杀主仇人”,是江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大恶人,是将她从慕容公子身边掳走的元凶。
想到这里,阿碧胃里一阵翻涌,喉头泛起酸意,周遭的喧闹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半点也听不真切。
傍晚投店,掌柜见萧峰气度不凡,忙堆着笑引他们上二楼。
“两间上房,备好热水。”萧峰的声音低沉,掷地有声。
阿碧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抬眼——她原以为,以他的权势,要胁迫自己,根本无需这般“客气”。
随即又暗嘲自己多虑,他若真要动强,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反抗得了什么?
然而一整夜,隔壁房间都静悄悄的,只在三更时分,传来他翻身时床板轻微的吱呀声,再无其他动静。
阿碧裹着锦被,睁着眼睛到天明,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辉,竟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安稳。
第二日晨起用饭,楼下大堂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满满一桌当地特色。
粗白瓷碗里,过桥米线的鸡汤泛着金黄的油花,米线雪白绵长,卧在碗底,配料码得整齐:薄如蝉翼的火腿片、粉嫩的鸡丝、滑嫩的鹌鹑蛋、翠绿的豌豆尖,热气一蒸,香气直往鼻尖钻;
旁边的汽锅鸡,用细白的陶锅盛着,鸡汤清澈见底,鸡腿肉炖得酥烂,筷子一夹便脱骨,撒上几粒鲜红的枸杞,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阿碧只觉得胸口发闷,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线,勉强动了两筷,便放下了。
萧峰也不劝,自顾自吃得痛快,铁勺舀起鸡汤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吃得快,却不粗鲁,骨碟里的鸡骨摆得整整齐齐。
吃到一半,他忽然伸手,将桌角一碟叠得整齐的破酥包子推到阿碧面前——那包子个头小巧,外皮层层起酥,咬开一口能掉渣,内里是清甜的豆沙馅,热气腾腾的,透着一股甜软的香气。
“此地米食多辛辣,你身子弱,这个甜软,或可入口。”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阿碧一愣,指尖碰了碰微凉的瓷碟,没有道谢,也没有碰那包子。
萧峰也不在意,放下铁勺,从怀中摸出碎银子拍在桌上,起身便走。
阿碧拎着行囊跟上,走出客栈时,无意间摸了摸行囊外侧的小兜,却触到几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拆开一看,是昆明特色的鲜花饼,饼皮酥软,内馅是用玫瑰花瓣做的,透着淡淡的花香;
还有两小罐蜜饯,一罐是金橘蜜饯,一罐是杨梅蜜饯,蜜水浓稠,裹着晶莹的糖霜。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清晨出门时,特意为她买的。
从昆明往贵阳去,要走三天崎岖的黔路。
山道险峻,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云雾像轻纱般缠绕在山间,走在石板路上,脚下时常打滑。
阿碧心事重重,一会儿想着慕容复是否安全,一会儿又想着萧峰要带自己去姑苏开启慕容家的宝藏,竟没注意脚下一块松动的石板。
一脚踏空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前倾,惊呼声还未出口,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已稳稳攥住了她的手腕——那手掌粗糙,布满了厚茧,指节分明,力道大得让她纤细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却也像铁钳般,将她下坠的身体牢牢拉住。
阿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被拉回了山道,后背撞在萧峰坚实的胳膊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类似松针与阳光的气息。
“看路。”萧峰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挡路的落叶。
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她手腕的红痕,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阿碧惊魂未定,手抚着发烫的手腕,脸颊微微发热——一半是羞惭自己的失神,一半是后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偷偷抬眼,看向前面那伟岸的背影:他穿着青布短打,肩上搭着一件灰布外袍,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仿佛再险峻的山路,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坦途。
她忽然想起公子慕容复,想起他平日里总是身着锦袍,手持折扇,风度翩翩,连走路都要维持着“姑苏慕容”的清贵姿态,何曾有过这般不加修饰、充满原始力量的真实举动?
公子的温柔是刻意的,是带着“复国”目的的周全;
而眼前这人的保护,是本能的,是不加掩饰的,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行至贵阳,已是苗疆地界。
市集上格外热闹,随处可见身着绚丽衣裙的苗家女子,她们头上戴着银饰,项圈、手镯、耳环叮当作响,裙摆上绣着五彩的凤凰与蝴蝶,走在石板路上,如同流动的彩虹。
萧峰带着她在街角一处小摊坐下,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苗家老汉,见他们来,笑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招呼:“客官,尝尝俺家的酸汤鱼呗,用苗家的酸汤炖的,鲜得很!”
萧峰点头,“来一锅,多放些豆芽。”
不多时,一口粗陶锅端了上来。
酸汤是深红色的,用番茄、辣椒、木姜子熬制而成,热气一冒,酸辣鲜香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独特的木姜子香气;
锅里的鱼是当地的稻田鱼,个头不大,肉质却极嫩,煮在酸汤里,吸饱了汤汁,鱼皮微微卷起,泛着油光;
锅底垫着脆嫩的豆芽、雪白的豆腐块,还有苗家特有的折耳根,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阿碧从未吃过这般浓烈的滋味,犹豫着夹起一块鱼肉,轻轻咬了一小口——酸汤的酸辣刺激着味蕾,鱼肉的鲜嫩在舌尖化开,木姜子的香气萦绕在唇齿间,竟奇异地好吃。
她越吃越开胃,鼻尖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偶一抬头,却发现萧峰正看着她,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不像平日里的冷硬,倒带着几分柔和,像山间的阳光,悄悄落在了他眼底。
阿碧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连带着喝酸汤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她忽然觉得,他……并非一味的凶恶。
离开贵阳,进入湖南地界,一路向东,便到了长沙。
湘江浩浩荡荡,从城边流过,橘子洲头卧在江心,洲上的枫树已是深红色,远远望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岸边的绿树相映,风景如画。
萧峰似乎来了兴致,牵着马,带着阿碧沿着江堤走,走到岳麓山脚下时,忽然说:“山上风景好,陪我上去看看。”
岳麓山不高,山路却蜿蜒,两旁的枫树红得似火,风吹过,枫叶簌簌落下,铺在青石路上,像一条红色的地毯。
萧峰走在前面,偶尔会伸手扶一把路边的岩石,阿碧跟在后面,踩着枫叶往前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登上山顶时,已是午后,江风猎猎,吹动萧峰的青布外袍,衣摆翻飞,竟有几分江湖侠客的疏狂;
也吹乱了阿碧的鬓发,她伸手拢发时,目光落在萧峰身上——他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的湘江,江水滔滔,奔流向东,与天际连成一片。
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来,不刻意,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视。
阿碧忽然想起慕容复,想起他终日将“复国”挂在嘴边,为了权势不择手段,那份执念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连笑都带着算计;
而眼前这人,虽也手握权势,却有着吞吐天地的气象,那份豪情,比慕容复的“复国梦”,不知宏大了多少。
下山后,萧峰领她去了城南的火宫殿。
这里是长沙最热闹的市井之地,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萧峰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炸臭豆腐的小摊前,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见了他便笑:“萧大哥,好久没来啦!还是老样子,炸两份臭豆腐,多放辣椒?”
“再加一份口味虾,要辣。”萧峰点头,拉着阿碧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
臭豆腐炸得金黄酥脆,外皮起泡,刚出锅时冒着热气,撒上葱花、辣椒面、蒜末,再浇上一勺秘制的酱汁,那股独特的“臭”味,直冲鼻腔。
阿碧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自小在江南长大,吃的都是清淡雅致的食物,何曾见过这般“怪异”的吃食?
萧峰见她模样,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臭豆腐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尝尝,不好吃再吐。”
阿碧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却软嫩多汁,酱汁的咸香、辣椒的香辣,还有臭豆腐本身的“臭”,在舌尖交织成一种奇特的美味,竟让她瞬间忘了那股“怪味”。
她吃得兴起,拿起筷子自己夹着吃,不一会儿,嘴唇就被辣得红艳艳的,微微吐着气,眼角沁出细密的泪珠,模样娇憨可爱。
萧峰看得大笑,笑声爽朗,震得旁边的桌子都微微发颤。
他从旁边的小摊端来一碗冰镇的甜酒冲蛋,瓷碗外壁凝着水珠,递到阿碧面前:“慢点吃,辣就喝这个。”
甜酒冲蛋是温热的,甜酒的醇香混合着鸡蛋的嫩滑,入口清甜,刚好中和了嘴里的辣味。
阿碧捧着碗小口喝着,抬头看向萧峰——他正大口吃着口味虾,虾壳剥得利落,虾肉蘸着蒜蓉酱,吃得痛快。
这一刻,阿碧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并非那么难以接近。
他武功盖世,权势滔天,是能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恶人”,却愿意陪她在这市井小摊,坐在油腻的小凳上,吃着最寻常的小吃,看她被辣得皱眉时,还会细心地为她端来甜酒冲蛋。
这份不加掩饰的平易近人,比慕容复那时刻维持的“清贵”,比他那带着目的的“温柔”,更让人感到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悄悄照进了她冰封的心底。
沿湘江北上,行至武汉三镇时,已是半月之后。
萧峰带着阿碧登上黄鹤楼,楼外的长江浩浩荡荡,江面宽阔,白帆点点,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
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动阿碧的裙摆,也吹散了她连日来的愁绪。
她扶着朱红色的栏杆,望着远方的江面,第一次觉得,这千里征途,竟也有这般壮丽的景色。
渡江时,恰逢午后风起,江面上浪头渐高,渡船在浪里颠簸,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阿碧自幼在江南水乡长大,本不惧水,可此刻站在船头,看着脚下翻滚的江水,竟觉得心慌意乱——许是连日赶路太累,许是这江风太急,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身边萧峰的衣袖。
那衣袖是粗布做的,带着他身上的温度,竟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萧峰垂眸,看了一眼那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的纤纤玉手——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与他粗糙的衣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挣脱,反而微微侧身,调整了一下站姿,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她挡住了大部分迎面而来的风浪。
他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沉稳,任凭渡船如何颠簸,脚下都稳如磐石,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阿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绯红,连忙松开手,将手藏在身后,指尖却还残留着他衣袖的温度,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情愫,如同江南的春草,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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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看到滔搏输了,作者好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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