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停车场旁矗立着一栋两层高的独立建筑，占地约两百平方米。楼上楼下都是深蓝色的玻璃，度假上停车的都是有钱人，甄大鹏平时就在这里招待熟客。
这本是商业用途的场地，按规定不能作为居住场所，但甄大鹏却将这方天地彻底改造了一番。
一楼被他打造成了一个专业的工作室，正中央停放着一辆改装精良的拉力赛车。
车身上密密麻麻的签名，那些龙飞凤舞的名字很多都颇为大气，有几个显眼的还是很有名的拉力赛事的冠军车手。
\"我年轻时有点闲钱玩过这个，\"甄大鹏拄着手杖，目光在爱车上流连，\"后来腿脚不行了，钱也跟不上了。”
“如今有钱了，反倒只能当个念想。\"
他拍拍自己的瘸腿，就领着赵休乘电梯上到二楼。
与楼下的工业风格截然不同，这里被装修成一个集办公、休闲、居住于一体的复合空间。
灰白相间的极简主义设计，搭配中央一座精巧的假山造景，潺潺流水间游弋着几尾青鱼，为现代感十足的空间平添几分禅意。
\"小李子，觉得这儿怎么样？\"甄大鹏从嵌入式冰箱取出两瓶普通矿泉水，递给赵休一瓶，又给了跟着的李延年一瓶。
两块钱的平价品牌，与他如今的身家显得格格不入。
赵休环顾四周，在真皮沙发上落座：\"住这儿确实自在。楼下是情怀，楼上是生活，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两人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办公室门口的李延年局促地站着，想坐又不敢坐。
甄大鹏抓了把红虫喂鱼，语气突然变得感慨：\"三年前，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能把儿子拉扯大就是万幸，往后的事想管也管不了。\"
他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五沓现金，\"没想到老天开眼，拆迁款让我又能折腾了。\"
甄大鹏把钱递给李延年。“老李啊！你这个月的分红，别都拿去赌了，留点钱把自己拾到拾到。”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李延年接过钱顿时眉开眼笑：\"多谢甄哥！这可解了燃眉之急！\"
他捧着矿泉水，倒退着退出办公室，对沙发上的赵休自始至终都没有敢多看一眼。
两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李延年驾驶凯迪拉克绝尘而去。
\"村里年轻人早就不待见他了，\"
甄大鹏摇头，\"也就老一辈念旧。现在大家都富了，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他倒还能多活几年。\"
“他在度假村这点股份就留着这栋宿舍楼了，这楼的股份他一天不拿去赌，就能多活一天，等哪天这一个月五万块钱的分红也断了，他基本就到头了。”
赵休收回目光，李延年这种人没法评说，他欠了这么多赌债，却总能为保留自己一线生机，可见这人脑子还是好使的，就是一个赌，把他害的人不像人。
\"甄哥，现在和儿子处得怎样？上次见他挺关心你的。\"
\"管不动！\"甄大鹏苦笑，\"他那短视频做得风生水起，自己有收入，翅膀也硬了。要是他妈还在说不定还有用。可惜，我那老婆就没福气。\"
甄大鹏的目光突然被停车场驶入的几辆车吸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赵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甄小鹏带着那晚在诞西河见过的金属十字架青年，以及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正朝办公室走来。
午后的阳光洒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格外刺眼。
三个女孩穿着极其大胆，露脐装、超短裙，走起路来腰肢扭动得极有韵律，胯部摆动的幅度像是经过刻意训练。
她们深谙如何吸引男性目光的技巧，每一步都散发着张扬的青春气息。
\"唉！\"甄大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连女人都不敢找，守着这点拆迁款做点小买卖维持生活。\"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涩，\"这些钱迟早都是他的，他倒好，整天被一群女人围着转...\"
正说着，甄大鹏拿起手机给酒店厨房打了个电话，吩咐他们把午餐送到办公室来。
刚挂断电话，甄小鹏一行六人已经吵吵嚷嚷地上了二楼。
甄小鹏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先是瞥了眼父亲，目光在赵休脸上停留片刻，显然认出了这个那晚在诞西河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
金属十字架青年不自然地咧了咧嘴，在看到甄大鹏平静的表情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给我签个字。\"甄小鹏将一份文件拍在办公桌上，语气生硬。
那是一张学校的请假申请表。
甄大鹏拿起表格仔细查看：\"请一个礼拜假？你不好好上学又想折腾什么？\"
\"用不着你管，签就完了。\"甄小鹏不耐烦地把笔递过去，\"学校课程我早自学完了，成绩又没落下过。\"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眉眼间依稀能看到甄大鹏年轻时的影子，却比父亲俊朗许多。从他说话的语气不难看出，父子关系一直很紧张。
不过今天碍于赵休在场，又带着朋友，甄小鹏还算收敛了些。
\"我要去下海市参加网红大会，准备签几个艺人，开家公司。\"见父亲迟迟不动笔，甄小鹏补充道。
甄大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胡闹！开公司是儿戏吗？\"
\"我已经成年了，让你签字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同意。\"甄小鹏的声音陡然提高，\"不签我照样能去！\"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甄大鹏猛地拍案而起，轮椅都被震得晃动。
办公室里顿时剑拔弩张，那几个年轻人却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三个女孩中，穿渔网袜的正低头玩手机；露脐装的那个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办公室的陈设；最扎眼的是那个染着阴阳头，一半黑一半白的女孩，她戴着小巧的墨镜，浓重的眼影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咻咻～\"阴阳头女孩突然吹了个泡泡，故意发出声响。
泡泡破裂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假山旁，开始逗弄水中的小青鱼，手指在水面划出涟漪。
\"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朋友？\"甄大鹏气得手指发抖，\"就凭这些人能开什么正经公司？\"
儿子的不尊重，这群年轻人目中无人的态度，让这个父亲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我的朋友是狐朋狗友，你交的又是什么朋友？”甄小鹏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赵休。
那天晚上在诞西河边的事情虽然最终和平解决了，但甄小鹏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他一直以为赵休是父亲从道上找来的什么\"专业人士\"，说不定是做些见不得光的灰色买卖的。
赵休的目光在甄大鹏父子之间来回扫视。
这对父子之间明明有着深厚的亲情羁绊，却总是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谁都不愿意先迈出那一步。
四十岁的中年人和十八岁的青年，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个经历过风浪，懂得现实的残酷；一个正值青春，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冒险的冲动。
他们根本就是两种生物。
赵休向来认为，人与人之间本质上是无法沟通的，所以他很少与不相干的人多说一句话。
可偏偏父子之间又不得不互相碰撞。
所以人类真是一群效率极低的生物，他们还不如诡，至少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明确，大家见面要么合作，要么厮杀，要么各走各的。
那样多简单直接。
办公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三个女孩，两个陪着男的在冰箱里取饮料，她们拿了好几罐啤酒。
那个头发一半黑一半白的女孩抓一条小鱼，对着嘴巴亲亲。
楼下已经有酒店的厨师送来了中午的餐食。
赵休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很轻，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
\"你应该在客人面前学会尊重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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