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沉、更冷，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巨狼不安的刨地声在回荡。
子辉胸膛起伏，眼中的暴戾狼石幽光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取代。他弯腰，从染血的腐殖土里抠出一块边缘锋利的暗紫色燧石片，走到空地中央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战场”边缘。
“都滚过来！”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再有怒，只剩下淬火的冰冷。
人群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沉默而迅速地围拢，在他面前形成一个压抑的半圆。连大猫都滚鞍下狼，巨大的身躯绷紧如铁。
子辉用燧石片尖锐的棱角，在深褐近黑、混杂着血污的泥土上，狠狠刻下三个点，呈一个稳固的三角。
“这，是快弩队。”燧石片重重戳在左后方的点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阿花婶，你们的眼，是部落的眼！你们的箭，是扎心窝的毒蜂！开打前，钉死！狼毫的吹筒在哪冒头，狼尾的鞭子往哪甩，狼腰的蝎子从哪钻沙子——给老子用箭雨钉死！压住！让他们露头就得死！明白没有？！”
阿花蜡黄的脸颊肌肉抽动，独眼死死钉在那个点上，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回应：“懂！压死他们！”
燧石片移向右后方的点，刻痕更深：“这，是吹筒队。”子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老根：
“老根叔，你们的毒，是啃骨头的！不是他娘的喂自己人的！开打，给老子死死钉在猎手的头顶上！等狼骨族的石壳子冲近了，等狼牙族的铁爪子亮出来了——这些硬得硌碎牙的货！两百五十步内！看准甲缝！看准关节！看准没鳞的软肉！一针！烂他一块肉！两针！废他一条腿！三轮齐射！老子要看到石壳流脓！骨头烂穿！能不能做到？！”
老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嘶声回应：“能！啃穿他们！”
最后，燧石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楔入正前方最突出的点上，几乎将泥土洞穿：“这！是狼骑！是部落砸出去的破城锤！是捅穿敌人心窝的獠牙！”
子辉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烙在大猫脸上，“猫叔，你们的命金贵！冲早了，是给箭靶子！冲晚了，是给鞭子捆！什么时候冲？！等猎手的箭雨把对面射懵了头！等飞头的毒针把硬骨头啃出了窟窿！看到口子撕开了！看到敌人阵脚乱了！闻到血腥味了！——那就是号令！给老子像雪崩！像山洪！碾过去！冲进去，就别回头！搅烂！踏碎！嚼成渣！听到没有？！”
大猫的独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已经闻到了敌人血肉的腥气，从齿缝里迸出炸雷般的吼声：“碾碎他们！！！”
子辉手中的燧石片，开始在这三个点之间划出清晰、冷硬、带着铁血意味的线条。
“听着！这仗，骨头连着筋，筋牵着肉！牵一发——动全身！”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燧石在泥土上刻出冰冷的轨迹：
“快弩先动！像炸了窝的毒蜂！散开，用箭雨犁地！压住所有冒头的杂碎！”燧石从猎手点散射出数道凌厉的刻痕，如同箭矢覆盖敌阵。
“飞头！沉住气！像长了翅膀的毒蝎子！爬高，等那些披着硬壳的蠢货被箭雨压得抬不起头，被逼着冲近了！再猛地探出毒针！专挑最疼的地方下口！让敌人逃无可逃，退无可退！”燧石从飞头点猛地刺出一道短促锋利的线，狠狠钉在代表“重甲”的位置。
“最后！”子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决绝，燧石片从锋矢点画出一道狂暴无前、一往无前的直线，如同烧红的铁矛，狠狠贯穿了被“猎手”压制扰乱、被“飞头”撕开毒烂的敌人阵型心脏！
“狼骑！看到口子撕开了！闻到血腥味了！——那就是号令！给老子碾过去！用大网和大石斧碾碎一切挡路的狗！”
燧石片重重顿下，在泥土上凿出一个深坑。一幅简陋却杀气冲霄、强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三叠杀”阵图，如同带血的战书，深深烙印在腐殖土上，更烙印在周围每一个战士的骨髓里！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泥土上那幅冰冷森然的阵图，也映照着围观众人眼中渐渐燃起的、被残酷现实淬炼过的、更加凝聚和凶狠的光芒。
阿花缓缓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弩臂冰冷的金属机括。大猫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巨狼磨砺着獠牙。老根佝偻的背脊，也绷紧了一分，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
“看清楚这骨头连着筋了吗？”子辉扔掉带血的燧石片，声音低沉如闷雷，“记住你们的位置！记住你们的刀该往哪砍！记住你们的箭该往哪飞！记住你们的针该往哪扎！更记住——你们身边的兄弟！逐日部落的獠牙，得咬在同一个地方，劲往一处使，才能撕开生路！”
他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小山身上：“小山！”
“族长！”小山猛地挺直脊背，牵动伤口也浑不在意。
“你的嗓子，是狼石赐的宝贝！从今天起，它就是串起这三根筋的线！”子辉斩钉截铁：
“三天！小爷我给你三天！用你的口技，给快弩、吹筒、狼骑，各编一个独一无二、穿透战场的‘号’！猎手的箭雨要覆盖哪里？飞头的毒针要钉向何方？锋矢的狼骑何时冲锋？——全凭你的嗓子！要响！要透！要压过所有的狼嚎和厮杀！要让三军如臂使指，牵一发，全军动！能不能做到？！”
小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被赋予重任、找到自身价值的炽热，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嘶哑和坚定：“能！小水……族长！我用命担保！三天！三支‘号’，响彻春谷！”
“好！”子辉的目光扫过全场，“解散！三天后，还是这里！照这个法子，听小山的‘号’！再练！练到闭着眼，听到‘号’响，就知道刀往哪砍，箭往哪飞，针往哪扎！练到你们的刀，磨得能切开狼骨族的硬皮！练到你们的箭，能射穿狼毫族的眼窝！练到你们的针，烂透这囚笼的铁壁！练到——我们这三根筋，拧成一股能捅破天的绳！”
人群沉默地散开，各自归位。疲惫、伤痛和耻辱依旧刻在脸上，但眼神深处，那因混乱而产生的茫然和羞愧，已被一种新的、更加凝聚、更加凶狠、更加依赖协同的杀伐意志所取代。
阿花走向她的猎手，低声交代着阵型变化。
大猫翻身上狼，带着他的锋矢缓缓离开空地，沉重的蹄音带着一种沉凝的韵律。
老根则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泥土上描摹着代表飞头的那个点，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毒计的光芒。
小山则立刻被一群半大孩子围住，他急促地比划着，模仿着各种巨兽的嘶鸣，时而尖锐如鹰唳，时而低沉如狼嗥，时而短促如蛇嘶，他在寻找那三种能穿透血与火、清晰指引三军方向的声音。
……
绳结编了一个月后。
腐植春谷恒定的黄昏光芒下，肃杀之气凝若实质。
两百头披挂简易骨甲、鞍具狰狞的岩甲巨狼静立如铁，背上是同样沉默如磐石、手持喷网矛和大石斧的两百狼骑——狼骑营。大猫立于阵前，独眼微阖，仅存的右臂搭在斜插鞍侧的巨斧柄上，如同沉睡的火山。
八百名背负喷网弩和快弩、箭囊鼓胀的战士分散占据高地、岩隙——快弩营。阿花站在一块凸起的巨岩上，吊着的胳膊已能活动，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模拟的“敌阵”。
六百名脖颈缠裹厚布、口叼青白骨筒的飞头战士悬浮在离地十余丈的半空，如同死亡的阴云——吹筒营。老根藏身在一块巨岩阴影下的无头身躯旁，浑浊的目光穿透空间，锁定目标。
所有狼背上的族人（约两千余）屏息凝神，紧握武器或抓紧鞍环。
场地中央，小山独立。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喉结滚动，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穿透力极强的鹰唳！
声音如同无形的令箭，瞬间刺破沉寂！
“快弩——覆盖！左翼‘千孔岩’！”阿花厉喝几乎同时响起！
“嗡——咄咄咄！”八百张弩弓齐震！箭雨如同死亡的铁幕，精准泼向左翼那片模拟狼毫族藏身地的孔洞岩区！碎石飞溅，孔洞瞬间被密集的骨箭封死！
小山喉音再变，一声低沉、绵长、带着诡异震颤的蛇嘶响起！
“吹筒——升空！三轮齐射！‘铁骨荆’甲缝！”老根枯槁的命令如同毒蛇吐信！
悬浮的飞头战士猛地拔高，整齐转向！腮帮鼓起——“咻咻咻咻——！！！”三轮淬毒针雨如同幽蓝色的死亡风暴，精准地泼洒在模拟狼骨族重甲方阵的“铁骨荆林”接缝处！密集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落！
小山胸膛再次鼓起，一声狂暴、悠长、充满血腥冲锋意志的狼王怒嗥撕裂长空！
“狼骑——破阵！！！”大猫的咆哮如同炸雷！独眼猛地睁开，血光爆射！
“吼——！！！”两百头巨狼同时发出震天咆哮！大地颤抖！两百名狼骑如同烧红的巨大铁锥，在狂暴的狼王嗥叫声中，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被箭雨压制、被毒针侵蚀的“铁骨荆林”狠狠凿了进去！
喷网矛的闷响、巨斧劈砍的轰鸣、骨甲撞击的碎裂声瞬间爆开！烟尘冲天！
快！准！狠！三军联动，如行云流水，精准地执行着小山口技的每一个指令。
箭雨压制，毒针破甲，狼骑冲锋，环环相扣，没有丝毫混乱，只有冰冷高效的杀戮机器在运转！
烟尘缓缓散落。
子辉立于大黑背上，看着下方肃然整队、杀气凝练的三军，眼中狼石幽芒闪烁。他缓缓抬手。
“赐名锋矢！”
“吼！”两百狼骑以拳捶胸，声震山谷。
“赐名猎手！”
“喝！”八百弩手举弩向天。
“赐名飞头！”（空中传来一片低沉的嗡鸣）
“自今日起，尔等便是逐日部落撕裂囚笼的三根獠牙！两百锋矢，为破阵之锥！八百猎手，为索命之眼！六百飞头，为蚀骨之毒！三军一体，号令同源，以小山之音为血脉！兵贵精，不贵多！此獠牙所指——”
他的刀猛地指向腐植春谷幽暗的出口，“便是吾等生路！便是那日光之下！”
三军无声，唯有冲天的战意和狼石冰冷的幽光，在这巨兽腑牢深处熊熊燃烧。磨砺一月的战争獠牙，已然成型，只待饮血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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