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丝毫未留意张小凡的神色，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比你强点儿，不过也就多几两银子。”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接着说：“瞧这儿的布置，没个三四十两怕是住不下来……”
此时，碧瑶已走到掌柜的柜台前。掌柜抬眼，满脸堆笑地问道：“姑娘，可是要住店？”
“砰”的一声，一锭小金锭被扔在掌柜面前，看样子，起码值百八十两银子。
掌柜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声说道：“姑娘放心，本店是百年老店，定让您有宾至如归之感，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碧瑶打断他：“给我一间上房，要干净的。”
掌柜赔着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碧瑶回头瞥了一眼，说道：“再给那边站着的两人找个房间。”
掌柜瞅了瞅张小凡和石头，转而对碧瑶笑道：“那这两位也是要……”
碧瑶哼道：“给他们一间柴房就行。”
掌柜一时语塞。
张小凡和石头站在那儿，同样愣住了。
最后，掌柜招呼伙计，将碧瑶如公主般迎了进去。至于张小凡和石头，掌柜终究不敢真把他们安排到柴房，只是给了一间普通客房。
张小凡和石头倒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俩都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只是心里对碧瑶的大小姐脾气，又多了几分认识。
三人进店之后，客栈里重归平静。街上来往行人匆匆，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风云变幻，黄昏悄然降临。此时，一老一少两人踏入客栈。
老者手持一面布褂，上面醒目地写着“仙人指路”四字。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手里捧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得正香，她便是周一仙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目光四下打量，小环也好奇地审视着周遭环境，见客栈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周一仙脸上泛起一丝得意，说道：“你以为爷爷这么多年，真就一事无成吗？”
小环一脸疑惑：“难道不是吗？”
周一仙被这直白的反问噎住，狠狠瞪了小环一眼，道：“你且等着瞧。”
言罢，他扭头四处张望，瞧见掌柜正站在屋角柜台后算账，便一把拉着小环，径直走了过去。
掌柜察觉到有人走近，便抬起头来，刚要开口招呼，却猛地一愣，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周一仙面带微笑，整个人透着一股鹤骨仙风的气质，活脱脱像个得道高人。他轻声说道：“王掌柜，可还记得我？”
那王掌柜“啊”地一声惊呼，竟直接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脸上的恭敬之色溢于言表，惊喜之情更是难以言表，把一旁的小环看得目瞪口呆。只听他说道：“哎呀！老神仙您来了！您怎么会来这儿呢？唉！这都有三十年没见了吧！我可时常惦记着您呢！”
周一仙微微而笑，气质超凡脱俗，伸手轻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淡然笑道：“我本非凡俗之人，这些年云游四海，遍历名山仙境，拜访各路仙人，吸纳天地灵气，哪有闲暇前来。”
小环在旁边听得差点摔倒在地。
可王掌柜却深信不疑，一个劲儿地点头，说道：“对，对，老神仙您自然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
说着，便招呼周一仙和小环在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赶忙叫来伙计，吩咐上最好的茶。
周一仙微笑着环顾四周，说道：“看这情形，这些年，你的生意想必很不错吧？”
王掌柜恭敬地回答：“是，托您老的福。”
周一仙轻咳一声，说道：“我此次前来，是要出东海去拜访一位道友，想起与你当年还有些缘分，便顺道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儿吧。”
王掌柜连连点头，说道：“那是当然，您可一定要赏脸，我还打算叫内人和孩子都来拜见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手伸进怀里，说道：“那住宿一晚需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摇头，说道：“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能来我这儿，我求之不得，怎敢收您的钱？”
周一仙手仍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晓当年曾指点过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也不好坏了规矩……”
王掌柜有些激动地说道：“老神仙，您看这像什么话，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还让我在——”说到此处，他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若不是您让我在‘东海龙穴’种上了财神树，我又怎能财运亨通三十年。您来住店，我要是还收您的钱，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着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说道：“既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掌柜不住地点头，随后又交谈了几句。这时伙计过来说上房已安排妥当，王掌柜便起身，亲自引领周一仙二人前往。一路来到后堂，只见此处房屋构造颇为奇特，三层楼高，呈六角形状，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地面皆铺着青石板。
或许是岁月悠长，石缝间随处可见青绿小草。庭院正中心，孤零零地立着一棵白桦树，枝叶干枯，显得瘦骨嶙峋。
王掌柜将他们送到三楼一间幽静的上房，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识趣地告辞离去，临行前还说晚上必定前来恭请老神仙享用大餐等等。
“老神仙”自是连连推辞，声称自己得道多年，早已不沾人间烟火。
然而王掌柜热情殷切，情真意切，最终老神仙看在孙女小环的面子上，才勉强应允。
待王掌柜离开后，小环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周一仙与她二人。
周一仙嘿嘿一笑，问道：“怎么样？”
小环却反问道：“刚才你真打算付他钱吗？万一他真收下了该怎么办？”
周一仙挺直腰杆，义正辞严地说道：“那又何妨？我周一仙乃是得道仙人，岂会在意那点身外之物？”
小环冷哼一声，说道：“你少装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根本没钱！”
周一仙吓了一跳，佯装不解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你把钱分成三份，一份藏在腰带里，一份在靴管内，还有一份藏在‘仙人指路’的布褂之中，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怀里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周一仙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说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环瞪了他一眼，问道：“你三十年前又骗了他什么？”
周一仙顿时恼怒道：“胡说，我何时骗他了？”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少来，东海龙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灵境，必定在浩渺深海之下，怎会处于这俗世之中？你这话，也就能糊弄王掌柜这般老实人。”
周一仙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却叹了口气，竟流露出几分沧桑凄凉之感。
小环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其实，此事与你爹有关。”
小环惊讶道：“我爹？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周一仙点头，说道：“三十年前，我带着年少的你爹来到昌合城。他虽年幼，却和你一样，在相术方面天赋异禀。那时的王掌柜还只是普通客栈的伙计，你爹看他面相不错，额头宽平，脸方却无棱角，眼大却无眉钩，此乃主一生平和、平安发财之相。于是我便……”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接着道：“我寻了个时机，私下里指点他，称只要在东海龙穴种下一棵白桦，取一‘发’字之意，定能财运亨通。故而……”
小环接话道：“所以他就照你说的做了，而且果真发了财，开了这家大客栈，生意红火，便认定是当年你指点的功劳，对不对？”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环瞧了他一眼，问道：“不过我倒好奇，你跟他说的东海龙穴究竟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梢一扬，笑道：“你过来。”说着拉她走到窗口，朝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环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只见他所指之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桦树，惊讶道：“就在这儿？这树怎么看上去奄奄一息的？”
周一仙嗤笑道：“废话，你家树要是种在青石板上，能长得好吗？”
周一仙悠然望向天空，说道：“今日天色如此阴沉，恐怕晚间要下雨了。”
夜色渐浓，自傍晚便淅淅沥沥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寂之时，仍未有停歇之意。
碧瑶居于三层的上房，张小凡与石头则一同住在一楼。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张小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其中一个缘由甚是明显。石头已然入睡，可他那如粗壮壮汉般的呼噜声，竟与他的身形极为相称，虽谈不上惊天动地，却也震得床铺微微颤动。
张小凡轻叹一声，起身披上衣服，在黑暗中静坐片刻后，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笼罩下，他所在的庭院仿佛深邃不见底。不知何处透来幽微的光亮，隐隐映照出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挺立的白桦树的模糊轮廓。
他仰头望天，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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