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福进村班子以来，李德强第一次以当舅舅的身份对他说的话，宋福也是第一次以诚恳的态度倾听他小舅说话。
李德强说：“福子，先说说你爷爷吧。你爷爷叫宋怀远，怀远这两个字和万佳声他爹的怀远一样一样的，万佳声他爹重你爷爷的名了。你爷爷以前闯过东北，你知道这码事吧？”
“知道，小舅。”
“你爷爷在东北当过胡子，也有名气，绰号小哑巴，也叫小白龙，你知道吧？”
“当过胡子我知道，绰号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
“你爷爷说话不利索，呜哩哇啦的，听不清，人们就叫他小哑巴。其实你爷爷不哑，也不聋，就是说话口齿不清。叫他小白龙，是因为你爷爷长得白净，中等个头，虽然瘦，但长得筋巴，有劲儿，会功夫，一丈高的墙，能一下子翻过去，水性也好，也会使枪，人送外号小白龙。你爷爷闯东北的时候，给人押镖，赶马车，鞭子甩得震天响，好几里地以外都能听见。快到旅顺港的时候，也就是差十里地的时候，你爷爷就不坐车了，走路，边走边甩鞭子。叭叭叭地震天响，隔老远就能听见。差几里地到旅顺港时，正在卸货的车把式们赶紧招呼伙计，赶快把货卸了，卸不完的，也不卸了。没卸货的车把式，赶紧把马车赶到一边，说，小白龙来了，让开让开，让他先卸货。你爷爷当年在东北就有这么个威信。”
“这个故事我听我爹说过，小舅。”
“解放前，东北地区搞运动，你爷爷在东北混不下去了，回了老家。回老家后，还看了几年山。看山也出名。有一天，黑天，有两个上山偷蚕的，被你爷爷知道了，大声喊，我都看见你俩了，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结果，他喝呼死一个，吓死一个。从那以后，从来没有人上咱村山上偷东西。再后来，咱们这边也搞运动，你爷爷就不看山了，回村居住，整天整天躲在家里，提心吊胆的，一有风吹草动就跑了，生怕被锄奸队清算。你爷爷会功夫，有枪。锄奸队的不敢轻易对你爷爷动手。老是呆在家里，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有一天，你爷爷赶集，买东西补充家用。回来的路上被锄奸队的盯上了，半路上被捆在麻袋里，扔水库灌死了。”
“这段历史我也听说过。”
“你爷爷在东北，虽然当土匪，但从没被害过老百姓。他从来都是对富商、官家动手。不但不伤害百姓，还帮助过好几个穷人，度过了难关。这就是他在东北没被清算的原因，他人缘好，总有人暗中给他通风报信。甚至回老家后，还能平安度过好几年的余生，也是他积德的缘故。”
“你爷爷就你爹一个儿子。建国后，你爹能当上县供销社主任，是当年你爷爷救过的一个老乡帮的忙，报你爷爷的恩。后来，你小子犯那么大的错误，不但没受牵连，还当了镇供销社好几年主任，让我说，都是你爷爷积的德。”
“应该是吧。”
“从你爷爷积德的角度上说，你没有当村书记的德行。这句话你肯定不爱听，你不爱听我也说，你心里多少能有点数儿，我就达到目的了。”
李德强喝了口水，接着说：“这是我认为你不能当村书记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不但你不知道，我就是不说，咱村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咱村的发展历史离不开两个数字，670和3800。咱村户数最多的时候也就是670户，最多人口数是3800口人。每当咱村户数超过670户，或者人口数超过3800口时，总是会出事儿，死人，直至户数降到670户以下，人口降到3800口以下。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要我说，我认为是地力所限，地气所限。也就是说，十二里铺的地气最多能养活670户，3800口人，多了不行，你说怪不怪。”
“确实挺神秘的，看不透。”
“所以，咱村是个神奇的村子，村书记这个差使不是谁都能干的。孩子，你有这个福气干书记？我看够戗。这是我不赞成你选书记的第二个原因。第三个原因，今年咱村遭遇了几百年一遇的大水，几百年一遇的大雪灾，这都是天象。你认为你有那么大的福报，能挡这么大的灾？”
宋福沉默不语。
“还有一个原因，福子。我干村干部快二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镇上的一二三把手都调走了。新来的书记是从外地空降下来的，也是第一次。光有书记、副书记，没有镇长，也是第一次。我就觉得事出有因，事情蹊跷。所以，咱村的支部书记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你可能在心里说，我可不是一般人。你想想，你当代理书记一个月了，哪件事做到老百姓的心坎上？老百姓真心拥护你的有几个？孩子，光有一腔热血不行，得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还有，今年的大水，咱村至今还有52户没处住，万振他老婆还一个劲儿地上访。我问你，这两个大难题，假如你当上了书记，你能解决吗？你怎么解决？”
宋福还是沉默不语。
“你爷爷当年看山时，背负的两条人命，这个冤业谁来背负？你大哥，你，你三弟，还是你们的下一辈儿？你即使当上了村书记，会不会因为这个冤业再出幺蛾子？谁敢说？”
“小舅，我心里不服呀，这个冤业难道就应该我来背吗？同样是人，同样有抱负，别人行，为什么我不能拼一拼呢，万一选上了呢？小舅，我不甘心！不服！”
“福子，该说的我都说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小舅，你的好心我理解。我就是不服！就是不愤气！别人行，我怎么就不行？我就是要拼一把，万一成了呢？退一步说，万一我输了，我再好好听你讲我爷爷看山的故事。小舅，你帮我最后一次吧，我要赌一把！”
“三十不富，四十不贵，五十以后归天位。我能说的就这些了，福子，该怎么做，我会决定的。你，也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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