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冈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地迈入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奉天殿。
踏入殿门的瞬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从进入大殿开始,陆子冈的目光就始终低垂着,甚至连一丝余光都不敢乱瞟。
他深知此地的威严和庄重,稍有不慎便可能犯下大错。因此,他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格外稳重,犹如在薄冰上行走一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这神圣而庄严的场合出现哪怕一丁点的失态。
终于,经过一段漫长而紧张的路程,陆子冈来到了殿中央。
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然后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养心殿那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用尽全身力气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大殿两侧整齐地站立着众多文武百官,他们个个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整个奉天殿内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氛围,让人感到压抑无比。
坐在龙椅之上的嘉靖皇帝,其目光如同两道冷冽的寒芒,迅速地在陆子冈身上扫过。
那眼神之中不仅带着几分审视之意,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好奇。
片刻之后,嘉靖皇帝开口问道:“你就是来自苏州的那位玉匠陆子冈吗?”
声音不大,但却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清晰可闻。
陆子冈连忙叩头应道:“回陛下,正是微臣!”语气谦卑而又恭敬。
嘉靖皇帝微微颔首,接着又追问道:“朕听闻那‘茶晶梅花插花瓶’乃是出自你手所琢?”
“回陛下,确是微臣所琢之物。”陆子冈再次叩头回答道。
嘉靖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之色,继续问道:“还有那顾相孙儿宴席之上所得之‘福禄寿玉锁’,是否也是你所雕琢而成?”
面对嘉靖皇帝接二连三的询问,陆子冈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嘀咕,实在想不通皇上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关注,并连续追问这些问题。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只能赶紧答道:“此……亦是出自微臣之手。”
“嗯,不错不错,技艺相较你在苏州的时候确实又有所长进啊。陆子冈,把头抬起来吧。”随着这句话语落下,陆子冈身体微微颤抖着,动作缓慢而迟疑地将头缓缓抬起。
然而,尽管如此,他那低垂的目光依旧不敢直视眼前的皇帝,仿佛生怕与那双威严的眼睛对视后会引发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一般。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位身为道士的皇帝仍然存有着那么一丝难以磨灭的惧怕之情。
“陆子冈,朕这里有一枚扳指,朕想要让你在其上雕琢出一幅图案来,不知你可有胆量接下这个任务?”
皇帝的话音刚落,陆子冈心头猛地一紧,暗自思忖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可恶的考验到底还是无法避免地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他便迅速地稳住了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用虽然略带微颤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回应道:“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只是不知陛下希望微臣雕琢怎样的图案呢?”
说罢,只见嘉靖皇帝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手指上褪下了那枚扳指,并顺手将其交到一旁站立着的吕芳手中,然后向吕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扳指转交给陆子冈。
只见陆子冈神情专注地从吕芳手中缓缓接过那枚扳指,宛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他将其轻轻放在掌心,凑近眼前仔细端详着,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朝堂之上,突然又一次传来了嘉靖皇帝那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朕命你于这扳指之上雕刻出百匹骏马,并且需呈现出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之景!不知爱卿能否做到啊?”
此语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两旁站立着的文武大臣们皆是一惊。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陆子冈手中那枚看似普通的扳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尤其是那些曾多次求购陆子冈玉雕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的大臣们,此刻心中更是暗自窃喜,心想这次看你陆子冈如何应对,恐怕你要吃瘪了。
毕竟,要在这样一枚小小的扳指上面雕刻出整整一百匹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且具有万马奔腾之势的骏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众人皆认为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轻易开口反驳皇上的旨意。
等了许久之后,陆子冈才终于鼓足勇气,缓缓地开口问道:“陛下,您当真打算将这枚玉扳指交由微臣来处理吗?难道就不再提出其他任何的要求了吗?”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似乎对这个任务既感到兴奋又心怀忐忑。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着陆子冈,沉默片刻后说道:“确实没有更多的要求了。只是不知道,以你的技艺和速度,大概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完工呢?”
陆子冈深吸一口气,然后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微臣预计需要十五日左右方可完成此项重任。”
然而,皇帝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断然说道:“不行,十五日太久了。朕最多只能给你五日的时间!”
听到这话,陆子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连忙跪地叩头,焦急地解释道:“皇上明鉴啊!这琢玉可是一项极其耗费心力和体力的工作呀。微臣深知其中的艰辛,通常来说,哪怕是一名经验丰富、技艺精湛的玉匠想要雕刻出一件精美的玉器,若是较为简单的样式,至少也得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如果遇到复杂一些的图案或者造型,甚至有可能数年都无法最终完成。如今,这小小的一枚扳指之上不仅要精心雕琢出上百匹形态各异的骏马,而且还要在如此紧张的时间内完成,微臣实在是担心……”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顾鼎臣突然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皇上,请恕微臣斗胆直言。陆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啊!这琢玉之术绝非易事,若强行压缩工期,恐怕会影响到最终成品的质量。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作为陆子冈在朝堂之中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之一,顾鼎臣自然清楚这项任务对于陆子冈而言意味着多大的压力和挑战。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试图为好友争取到更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作品。
“是啊!皇上,陆子冈纵然雕刻技艺超凡绝伦、登峰造极,但此次之事着实困难重重,且所剩时间又如此短促急迫,只怕到头来不仅无法达成预期目标,反而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啊。”苏志皋面色凝重地拱手进言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嘉靖皇帝的脸色变化。
“臣等附议!”就在这时,只见一群平日里一心想着巴结讨好内阁首辅顾鼎臣的朝臣们纷纷站了出来,齐声附和道。
这些人一个个点头哈腰,满脸谄媚之色,仿佛他们的意见就是真理一般。
然而,面对众人的反对之声,嘉靖皇帝只是微微一笑,他那深邃的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其中透露出一种不容任何人质疑和违抗的决然与果断。
“哼,陆子冈尚未开口应答,尔等这一群老臣倒是先沉不住气了。朕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五日之内,朕定要亲眼见到成果。陆子冈,你若是能够圆满完成此项任务,朕定然重重有赏;可倘若你未能如期交差,那就休怪朕无情,后果如何想必你心中也应该清楚。”
嘉靖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贯耳,回荡在朝堂之上,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屏息凝神。
此时此刻,陆子冈整个人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大殿之上群臣们和皇帝之间你来我往的交谈声充耳不闻。
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那枚精致无比的扳指,心中暗自思忖着,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有关这个扳指的信息,试图回想一下在后世是否存在与之相似或者相关联的物件。
就在这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了陆子冈的耳朵:“陆大人,皇上正在跟您说话呢!”
原来是站在一旁的吕芳轻声地提醒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思绪的陆子冈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口中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啊?”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收敛心神,朝着上方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躬身行礼,并回应道:“微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爱与期望。”
而另一边,一直关注着陆子冈举动的顾鼎臣见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若不是身旁有人及时扶住,恐怕就要当场晕厥过去了。
坐在高位上的嘉靖皇帝对陆子冈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陆子冈可以退下了。
得到许可后的陆子冈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站起身来,再次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方才转过身去,迈着大步流星般的步伐快速离开了这座庄严肃穆的奉天殿。
……
早朝散去之后,顾鼎臣和苏志皋两人脚步匆匆、风尘仆仆地直奔陆府而来。
一路上,他们神色凝重,仿佛心中怀揣着重要之事。
当他们抵达陆府门前时,门房见此情景,赶忙迎上前去问候。
然而,还未等门房开口,顾鼎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陆子冈可在家中?”声音急切而洪亮。
此时,正巧叶芸宣从府内走出,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顾鼎臣和苏志皋。她不禁惊愕万分,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行礼道:“顾老,苏伯,您们二位怎会突然到访?”
顾鼎臣心急如焚,根本无暇顾及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迈步就要往府里闯去,并大声喊道:“陆子冈那臭小子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说着,便急匆匆地朝着里屋方向奔去。
叶芸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拦住顾鼎臣,焦急地询问道:“啊?夫君?夫君今日回来后就将自己关进了琢玉室,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顾老,您先别急,到底发生何事啦?”
顾鼎臣对叶芸宣的阻拦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大步流星向内走去。
一旁的苏志皋见状,赶紧拉住叶芸宣解释道:“哎呀,你家夫君啊!今天在朝堂之上实在太过莽撞了!竟然当着皇上的面接下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叶芸宣那原本白皙娇嫩的面庞,在听到消息的刹那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只见她双手死死地揪住苏志皋的衣袖,力气之大,似乎想要透过布料嵌入对方的肉里。
“苏伯,求求您快点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我的夫君他接下了怎样的任务?”叶芸宣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焦虑和急切,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一般。
苏志皋望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怜悯。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将早朝上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叶芸宣听。
随着苏志皋的叙述,叶芸宣的心一点点沉入了无底深渊。
当她终于听完时,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万年寒冰打造的地窖之中,浑身发冷,四肢僵硬。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陆子冈了,尽管他拥有着超凡脱俗的雕刻技艺,但要在短短五日之内,在一枚小小的扳指之上雕刻出整整一百匹骏马,并且还要呈现出那种万马奔腾、气势磅礴的景象,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夫君他为什么会答应这样艰巨到近乎荒谬的任务啊?”叶芸宣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很快便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子冈,陆子冈,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赶紧给老夫滚出来!”顾鼎臣满脸怒容地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着。
此时,正在琢玉室内专心致志雕琢玉器的陆子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他微微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当他看到站在院子中央怒气冲冲的顾鼎臣时,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顾相,您怎么来了?何事让您如此动怒呀?”
顾鼎臣瞪着陆子冈,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他伸出手指指着陆子冈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我昨天苦口婆心地跟你说了多少遍,遇到事情一定要沉稳冷静,切不可急躁冲动。可你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竟然胆敢答应陛下在五日之内完成那枚百骏扳指!五日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若不是我和你苏伯在陛下面前替你百般周旋、打掩护,你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子冈被顾鼎臣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整个人都懵了。
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什……什么?五……五日?我不知道啊!我明明记得我说的是十五日啊!”
说着,他还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把那段记忆从脑海深处挖出来。
顾鼎臣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他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小子,长着一对耳朵难道是摆设吗?陛下亲口说只给你五日时间来完成这件作品,你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能如此糊涂!”
陆子冈此刻已经完全慌了神,他焦急地搓着手,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带着哭腔辩解道:“顾相,我真的没有听清啊!当时我一心一意全放在扳指的设计上面了,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将它打造得尽善尽美。皇上叫我的时候,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公公的提醒随口应承了一声。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完,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顾鼎臣,希望能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和建议。
“哎,真是气死我了!”只听一声怒吼,顾鼎臣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地站了起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哎,顾相莫气,这不是还有五日嘛!天无绝人之路啊!”陆子冈连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然而,此时的顾鼎臣哪里听得进去,他瞪大双眼,怒视着陆子冈,厉声道:“你倒是会宽慰自己,你有为芸宣考虑吗?你有为这个家考虑吗?万一完不成任务,陛下治你一个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陆子冈被顾鼎臣这么一吼,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他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顾相,您也知道,我这人一旦沉浸于雕琢之中,外界的声音就如同过耳春风一般,转瞬即逝,根本记不住啊。这次确实是个意外,我真没想到......”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叶芸宣此刻也是心急如焚,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但她仍然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只见她轻咬嘴唇,微微颤抖着身子,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轻声问道:“夫君,那现在可如何是好?五日之内,想要完成这项任务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苏志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摆了一摆,硬生生地打断了她那滔滔不绝的话语,面色凝重地说道:“事到如今,就算我们在这里相互埋怨个不停,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子冈啊,你不妨跟我们说一说,对于这件事情,你自己心里面到底有没有哪怕半分成功的把握呢?”
陆子冈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三人。
他的目光缓缓地在他们身上流转而过,仿佛要将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停留在了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扳指之上。只见他的眼神之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决然之色,就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决心一般。
紧接着,陆子冈抬起头来,用一种坚定而沉稳的语气回答道:“虽然说我心里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把这件事情办好,但是既然我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就绝对没有任何退缩和反悔的余地。想我陆子冈这一辈子精心雕琢过的物件数不胜数,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失过信,更何况这次面对的还是当今圣上!五日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必定会倾尽我所有的力量去尝试一番!”
听到陆子冈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一旁的顾鼎臣脸上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那紧锁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显然内心深处仍然充满了担忧之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明天就进宫一趟,再去找皇上好好周旋周旋,看看能不能争取让皇上多给咱们几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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