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宋军大营,中军帐。
时值四月初,淮北之地的夜晚依旧带着浸入骨髓的寒凉。
帐外,夜风呼啸,吹得营火明灭不定,巡夜士卒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沉重。
中军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寒气更加凝重。
浓烈的血腥气与苦涩的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赵匡胤端坐主位,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暗色常服,脸上已无白日亲眼目睹大军溃败时的铁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与算计。
他从清晨战至黑夜,亲眼看着无数精锐儿郎倒在淮水南岸,折损兵马逾万,苦心搜集的舟船更是在唐军楼船和火攻下损失百余艘,如今残骸仍在冰冷的江面上燃烧、沉没。
他目光沉静地环视帐下众将。
韩重赟甲胄上血迹未干,肩甲处一道深刻的斩痕触目惊心。
张光翰面色灰败,低头不敢直视天颜,白日的攻城失利让他羞愧难当。
李汉超与郭进亦是眉头紧锁,眼神中既有愤懑,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而在帐内角落,军医刚刚为昏迷不醒的潘美处理完伤口,那具曾经叱咤风云的雄壮身躯,此刻被厚厚的白布层层包裹,依旧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不断渗出。
“今日之挫,罪在朕。”
赵匡胤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朕小觑了那李从嘉,未料他准备如此充分,更有那……妖火助阵。”
提及那飞天的热气球,他眼角仍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韩重赟抱拳,沉声道:“陛下,非战之罪。李从嘉据险而守,弓弩犀利,更有奇技淫巧,我军强攻,伤亡惨重在所难免。当务之急,是调整方略。”
“韩将军所言极是。”
赵匡胤点头,目光扫过众将,“潘美将军勇猛,为国负伤,朕心甚痛。然,战局已变!”
他猛地提高声调,“海州大捷!耶律沙已破城南下,兵锋直指扬州!”
此言一出,帐中将领精神皆是一振!
“探马回报,辽军已经攻克海州四县之地,伪唐大将林仁肇,亦有可能斩杀。”
众人闻言,心头大震,林仁肇这几年声名鹊起,是唐军大将,竟然这么短时间,就已经攻入海州。
白日的挫败感被这个来自东路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
张光翰急声道:“陛下,如此说来,李从嘉后院起火,他必然军心大乱!”
“不错!”
赵匡胤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州位置。
“李从嘉此刻,比我们更急!他若回师救扬州,则淮河防线洞开,我军可长驱直入!他若不走,则眼睁睁看着富庶腹地被辽人铁蹄践踏,根基动摇!
赵匡胤心中懊悔,自己没有率重兵,攻打坚城,率领偏军准备攻克濠州,却没想到李从嘉也是隐匿重兵,竟也带兵守在濠州。
又一次,让二人交锋。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四射:“故而,我军战略,当变强攻为纠缠!传令寿州石守信,除必要守军外,主力星夜兼程,向濠州靠拢!朕要在这临淮关下,牢牢拴住李从嘉的主力!让他进退两难!”
他看向众将,语气斩钉截铁:“诸位!收起你们的愤懑和不甘!此刻,无需与唐军死拼,只需对峙、缠斗!耗着他!拖住他!为辽军创造时间,让他们在南方搅个天翻地覆!”
“待到李从嘉军心涣散,首尾不能相顾之时,便是我们一举破敌,饮马长江之刻!”
李汉超、郭进等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战意,齐声应诺:“臣等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匡胤看着重新提振起士气的将领们,最后将目光落在昏迷的潘美身上,缓声道:“望众位勇士上天之灵,见证我大宋踏平江南之日!”
南岸,临淮关,临时行辕。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从嘉疲惫而冷峻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血腥与药味,还多了一丝焦灼。
暗卫指挥使莴彦正在低声禀报:“……阵亡两千一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九百余,轻伤者不计。
箭矢消耗近半,神臂弩箭损耗尤甚。‘飞火’损毁两具,余者需时间检修。”
伤亡三千余!
这还只是击退对方一次先锋进攻的代价。
李从嘉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他积攒多年的精锐。
胡则独眼圆睁,狠声道:“陛下,宋军今日吃了大亏,赵匡胤那厮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必是更猛烈的进攻!俺老胡愿带死士,今夜去劫他营寨!”
“不可。”
彭师健相对沉稳,摇头道,“宋军新败,警惕性正高,劫营风险太大。我军虽胜,亦是疲敝,当依托关墙,稳守为宜。”
莴彦也低声道:“陛下,海州之事……军中部将已有听闻,虽未扩散,但恐军心不稳。”
所有人都知道问题的核心在哪里,那支正扑向扬州的辽军。
这个军情只有这几位高层将军知道。
李从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守?对峙?我们耗不起。”
他站起身,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指向东方。
“辽人耶律沙,麾下皆是骑兵,来去如风,劫掠成性。若让其深入腹地,扬州乃至苏杭繁华之地,将十不存一!”
“届时,我等即便在此守住百日,又有何意义?。”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胡则、莴彦、彭师健,最后落在一直如同铁塔般沉默站在身后的亲卫大将申屠令坚身上。
“朕意已决,不能再与赵匡胤在此地空耗。必须速战速决,尽快击退当前之敌,然后火速东进,亲自去会会那耶律沙!”
“陛下三思!”胡则和彭师健几乎同时出声劝阻。
胡则急道:“陛下,宋军势大,急切间如何击退?若强行出战,风险太大!”
彭师健也补充:“是啊,陛下,龙体安危关乎国本,岂可亲涉险地?不若派一大将东援……”
这时,一直摸着光脑袋的申屠令坚却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道理。俺就知道,陛下要去哪儿,申屠就跟到哪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李从嘉看着申屠令坚那憨直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他再次看向胡则和彭师健。
“赵匡胤想拖住朕,等辽军搅乱朕的根基。朕,偏不让他如愿!三年前我军尚敢偏师北伐,攻入汴梁,今日携大胜之威,必攻破宋贼。”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朕,要送赵匡胤一份‘大礼’,让他不敢再轻易南顾!”
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一场更大的风暴,在这淮水之畔的暗夜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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