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继续流逝，又过了一个月。
城外唐军大营，只要是风向朝弘农郡城吹，城内羯族守军士兵每到饭点便仍然能闻到来自唐军大营的饭香、肉香。
相较于唐军的粮草伙食丝毫不受影响，弘农郡城内的羯族守军可就困难太多了。
自唐军刚围城十天的时候，城内羯族守军便开始减少每日粮草消耗，每天都吃不饱，到现在已经五十天时间了，很多人都饿瘦了十几斤，日子愈发难熬。
原本城内存粮就只够正常消耗两个月，节省着点用才有可能用三个月左右，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最要命的是，城外围城的唐军仍然不见真正开始攻城的迹象，似乎完全不怕这么继续耗下去！
城外唐军到现在都还每天有肉吃，他们撑得住，城内羯族守军可快要撑不住了。
“看似我军极限情况还能再撑两个月，可实际上最多再撑一个月，怕是军心士气就先完了。”
羯族守军主将宗乾焕忧心忡忡。
现在还有粮草吃，但是份量已经一减再减。
哪怕是已经减到每天两顿，每顿只能吃四五分饱，再有一个月左右粮食也将完全耗干净。
到时候就只能杀马宰‘羊’才能继续支撑。
然而，城内的马匹只有一千多匹，全部杀完也不够城内一万八千九百多人吃几天的，再说了，若马匹杀完了，城池守不住的时候想突围出去都做不到。
为了自己考虑，如果可以的话，宗乾焕一匹马都不舍得杀。
不杀马就只能宰‘羊’，城内的两脚羊数量也不多，而且大多瘦弱根本没几两肉，纵然把羯族本部的老弱女子都算在内，数量也不够近两万将士吃多少天的。
这样计算的话，弘农郡城内羯族守军实际上极限只能再撑一个半月，而不是两个月！
宗乾焕不可能等到一个半月过去的最后那一天才着急，所以趁着还有一个半月时间，他再次连续派出多队羯族斥候出城，赶往洛阳求援。
宗乾焕每次都派两队，每队十名羯族斥候，总共二十名羯族斥候，而且是夜晚趁夜出城。
城外唐军围三阙一，放开的正好是东面。
“哒哒，哒哒……”
两队羯族斥候出城以后，一队往东偏北方向突围，一队往偏东南方向突围。
虽然漆黑夜色影响了城外游弋的唐军骑兵的视野，但同样也影响出城的羯族斥候的视野，战马不可能全力奔跑，只能慢速小跑。
马蹄声在夜晚格外清晰，传得也比白天更远。
从弘农郡城到洛阳城，山地丘陵地带比平原更多，不管这些羯族斥候走哪一条路，总有些地方必须要经过。
“来了，拉绊马索，放箭！”
一队二十人的唐军士兵守在一处必经之路，听到黑夜里传来的马蹄声，立刻准备拦截。
这队羯族骑兵跑到以后，埋伏的唐军士兵立刻拉起绊马索，以及一通乱箭射了上去。
有战马嘶鸣着被绊倒的声音，也有羯族骑兵从马背上摔下来，或者身上中箭发出的惨叫。
唐军士兵并不是要全歼这些羯族斥候，因此只是绊马索拦了一道，以及两轮乱箭射上去，射倒一部分羯族斥候，便让剩下的一部分羯族斥候顺利冲了过去。
往往十名羯族斥候，情况最好的能留下六七人，情况最差的只能留下两三人。
但不管怎么样，利息是收到了。
围城的这两个月时间，羯族守军主将宗乾焕派往洛阳求援的羯族斥候，以及从洛阳再赶来弘农郡城的羯族斥候，在唐军的拦截下，已经留下了超过一百三十骑！
其中还能继续上战场的战马便有五十多匹。
突围出去的羯族斥候，跑到洛阳城以后，看上去只是向大将军石虎禀报弘农郡城现在的情况。
实际上却是宗乾焕希望石虎能下令他带着弘农郡城内的守军弃城突围，退守洛阳城。
宗乾焕觉得自己肯定耗不过围城的唐军，弘农郡城迟早守不住。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对石虎往弘农郡城派遣援兵抱有希望。
他唯一的指望便是弃城突围，退守洛阳城，而能早一些弃城突围，将士们便还不至于饿瘦太多，战斗力下降太多，突围退守洛阳的过程中能更顺利一些。
然而，石虎的想法却和宗乾焕不同。
在石虎看来，哪怕唐军不强攻弘农郡城，他不能靠着弘农郡城攻防战消耗掉一部分唐军士兵，疲惫其他唐军士兵，也要尽可能的让唐军在弘农郡城下围城的时间更久一些，多消耗唐军一些粮草。
石虎始终认为唐军的粮草必然有一个限度，哪怕比他预估的最多半年，还要多一些。
他直接高估再高估，把唐军粮草的极限按照他预估的极限时间两倍来计算，唐军粮草便是最多能用一年。
如果唐军在弘农郡城下便耗去了三到四个月，那么后续唐军再杀到洛阳的时候，要么唐军强攻洛阳城，若是唐军依然选择围而不攻的话，他便也只需要守住洛阳八九个月，就能耗得唐军粮草耗尽，不得不撤兵。
届时唐军出征一年，又拿不下洛阳城，肯定军心士气低落。
等唐军撤兵的时候，他再率军出城于唐军撤兵的路上突击，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必能大败唐军，甚至全歼唐军。
不过，石虎虽然希望弘农郡城的羯族守军死守下去，最好能再多消耗唐军一两个月粮草，他也能多有一两个月时间收集更多粮草囤积在洛阳城内。
但他也知道，他这边不给弘农郡城内羯族守军一点希望，安抚他们的话，也容易出问题。
于是，石虎派人传讯去弘农郡城：“告诉宗乾焕与弘农郡城内的守军将士，洛阳这边会在一个月内，择机派人沿黄河逆流而上，设法运一批粮草进入弘农郡城内做为支援，至少能让城内可以多支撑一个月。”
“并且后续本大将军还会亲自率领援兵前往弘农郡城，突袭唐军，直接解了弘农郡之围。”
弘农郡城内，宗乾焕等几名羯族高层将领听到斥候带回来的石虎如此回讯，这才稍稍心安。
他们一面安抚手下将士，一面安心守城，继续与城外围城的唐军耗下去。
……
时间很快又过了大半个月，唐军围城已经临近第四个月。
城外唐军大营依旧每天有饭香和肉香被风吹进城内，显然唐军粮草依旧充足。
城内，羯族守军的军心士气却是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尤其是那些出自羯族本部的士兵，更是已经受不了了。
“我们羯族攻伐天下，从来都是战无不胜，何时有过像现在这般被人围城近三个月！”
那些兖州之战以后才加入羯族军队的诸胡士兵还没什么。
但那些在兖州之战以前便是羯族军队是士兵，他们之前十几年，大都是他们主动攻打别人，被别人攻打也往往数日时间便来援军，而后在野战之中，反而全歼敌军。
最长的一次也只不过被围城近一个月，并且当时城内守军只有三千多人，敌军接近四万，超过十倍于守军的兵力。
可是现如今，他们已经被围城接近三个月了，他们还是接近一万九千人，敌军只有六万出头，三倍略多一些于他们的兵力罢了。
他们宁愿直接出城与唐军拼死一战，都不愿意继续被围在城池里面，每天挨饿。
石虎手下的羯族军队，除了骑兵曾经在萁关以外与唐军骑兵正面交战过一次，亲身体会过唐军战斗力的强大以外，步卒士兵并没有与唐军交过手。
接近三个月前，唐军搭建浮桥过黄河的时候，倒也有三千羯族步卒士兵在黄河南岸阻击，短暂的与刚过浮桥的三四百唐军士兵激战过一次。
但这些羯族步卒士兵，只占弘农郡城内羯族守军的一小部分。
况且，这些吃了败仗的羯族步卒士兵，他们不会把自己的败仗拿出来到处去说，去宣扬唐军的强大。
所以弘农郡城内大部分羯族士兵，还是对唐军战斗力没什么概念。
这个说话的便是一名羯族本部步卒军队的百夫长。
然而，不同于那些没有与唐军交过手，思维还停留在羯族南征北战，战无不胜阶段的羯族步卒将领。
弘农郡城羯族守军主将宗乾焕，与两名万夫长，这三个最高层将领，他们有两人都是羯族骑兵出身，宗乾焕曾经是羯族骑兵万夫长，另一名万夫长曾经也是羯族骑兵千夫长升上来的。
虽然有一名万夫长一直都是步卒出身，但是他却是当初负责带着三千羯族弓弩手与盾牌兵在黄河南岸阻击唐军过河的那人。
哪一仗他败得比当初萁关以外那场大战之中的羯族骑兵更惨。
当时唐军只不过三百步卒，几十骑兵过河，他下令手下两千八百多步卒，六百骑兵一起冲上，却反被迅速击溃，以至于他甚至对唐军都有了心理阴影。
别说现在城外围城的唐军是他们的三倍还多数量，就算反过来他们兵力数量是唐军的三倍还多，他都没有多少信心能击败得了唐军。
总之，没有宗乾焕与两名万夫长的命令，普通羯族将领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而已，轮不到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
此刻，距离当初石虎承诺的最迟一个月时间，必定安排一次运粮进弘农郡城内，此时已经仅剩四天时间。
其实不止是普通羯族士兵受不了了，做为主将的宗乾焕也受不了了。
这两天他已经下令宰杀一些两脚羊改善将士们的伙食。
虽说两脚羊大多是皮包骨，没有几两肉，但是煮汤来喝也比每天只喝稀粥要强得多。
在不杀马的情况下，如果还没有粮草补充进城内，哪怕把城内连同其他诸胡老弱妇孺都一起当做两脚羊吃完，也顶多只能再支撑半个月时间。
洛阳城方面，石虎倒不至于就此放弃弘农郡城内的一万八千九百多羯族士兵。
何况他还想弘农郡城这边继续多支撑一段时间呢。
所以他倒真派遣一支羯族士兵，沿着黄河驾驶一些小船逆流而上，打算运一批粮草进入弘农郡城内。
现在已经进入五月份，黄河过了旱季，而且冰封的河面早已经全部解冻，黄河虽说行不了中大型船只，不过一些小船却还是没问题的。
石虎派遣了数百名羯族士兵，运了三十多艘小船的粮食。
同时他派遣斥候进入弘农郡城内，告诉宗乾焕等羯族将领，三天以后的丑时，运粮船只会在弘农郡城东面四十里左右黄河岸边靠岸，让宗乾焕从城内派人前往接应。
丑时便是凌晨一点钟到三点钟。
宗乾焕并不知道，石虎让沿黄河逆流而上运来的粮草其实只够城内守军吃四五天的，他还以为真像石虎当初承诺那样，够城内守军吃一个月的呢。
因此，三天时间过后，宗乾焕足足准备了五千羯族士兵趁夜出城，赶往黄河岸边，打算把他预想中的一个月粮食运回城内。
然而，围城的唐军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事实上从洛阳段黄河逆流而上的运粮船，才逆流到半路就被驻守在河边一处高点的唐军斥候看到了。
同时，唐军对弘农郡城围三阙一不假，可是怎么也都不至于五千羯族士兵出城，完全察觉不到，完全没有反应。
各项情报送到刘绍面前，刘绍直接判断：
“洛阳方面将一批粮草逆黄河而上，打算运进弘农郡城内，虽说数量不多，却也不可能真让他们趁夜运进城内。”
占据黄河岸边那处高点监视的唐军斥候，数了具体有多少艘船，以及估计每艘船大致能装多少粮食。
所以刘绍很清楚的知道这批粮食顶多只能让城内羯族守军吃上四五天时间罢了。
不过哪怕只是四五天粮食，刘绍也不可能让羯族守军趁夜运进城内。
对弘农郡城围三阙一，人可以弃城突围，其他所有物资却都不可能放任入城，别说四五天的粮食，一粒粮食都不行！
“五千羯族士兵既然出城，那么就不用再回去了！”
刘绍当即下令：“曹茂，你率领本部骑兵军团与第七步卒军团追往黄河岸边围歼出城的五千羯族士兵，并且缴了沿黄河上来的那批粮食。”
一个骑兵军团四千八百五十骑，一个步卒军团五千步卒，总共便是近一万人的兵力。
其实以唐军的战斗力，两千唐军士兵就足以击败出城的五千羯族士兵。
之所以还派了近万士兵，且其中近五千骑兵，是因为刘绍想的不是击败出城的五千羯族士兵，而是想要全歼，一个羯族士兵都不让再跑回城内。
围城战到今日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城内羯族守军如此举动，也正说明他们已经到极限了。
接下来才是战事真正开启的时候。
刘绍不仅想要弘农郡城，还想要全歼弘农郡城内的所有羯族守军。
他围三阙一不假，这三个月时间，每次城内羯族斥候从他故意放开的东面出城，每次都有一部分人能顺利突围，再进城的时候也每次都有一部分人能顺利回到城内不假。
可那是他故意为之，而非真的没有能力完全拦截。
现在反倒是城内的羯族守军，自以为从东面方向进出城有可乘之机，有概率真能出城四十里，运了从黄河靠岸的粮食，再走四十里回到城内。
其实，这不过是城内的羯族守军被逼到如今这个极限，自欺欺人，一点点可能性都不得不去赌罢了。
实际上，无论是围城的唐军将士，还是洛阳城那边的羯族大将军石虎，都十分笃定，弘农郡城内的羯族守军，绝不可能有机会真把在黄河靠岸的粮食运回弘农郡城内。
否则石虎为何只派三四百人从洛阳运粮沿黄河逆流而上，所运的粮草总量，哪怕是省着来吃，也顶多够弘农郡城内守军吃四五天时间。
石虎是一个枭雄，早就看出了唐军故意围三阙一，而不是唐军没有能力完全围死弘农郡城。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批粮食有可能从黄河岸边成功运进弘农郡城内。
这点粮食只是他为了在麾下其他将士面前保持信誉，才送出来的。
而且他已经告知了弘农郡城内守军运粮船只大致什么时候靠岸，如果弘农郡城内守军到时候却拿不到粮食。
那么也只能怪弘农郡城内守军自己无能，而不是他没有遵守承诺的在一个月时间内派人沿黄河逆流而上运粮过去。
……
夜色漆黑。
不过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照耀下，人眼也能看到几十米远的人影，若是在十几米内，更是能分辨得出敌我双方。
同时，出击围歼出城羯族士兵的唐军携带有大量火把，足有上万根。
三名士兵共同点一根，总共可以点三到四根，足够激战的时候照一刻钟左右时间了。
在真正激战之前，唐军并没有点火把。
仅仅只是追着出城羯族士兵行路的话，月光的亮度已经足够了。
从弘农郡城内出来的五千羯族士兵，出城以后急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到运粮船队预靠岸的黄河段附近。
河面上，三十多艘运粮船，也已经靠到了岸边。
这三十多艘运粮船还没有全部靠过来之前，看不出河面上究竟有多少艘运粮船。
现在全部靠过来，漆黑的河面上看不到其他船的黑影。
“就只有这些船吗？”
带队的羯族万夫长质问运粮官。
黄河只能走小船，虽然这名羯族万夫长不知道一艘船具体能运输多少斤粮食，但是猜也能猜出一个极限，那就是这样一艘船，再怎么装，也顶多装一千斤左右。
三十几艘船，岂不是便只有三万多斤粮食？
弘农郡城守军算作一万九千人，每人两斤粮食都得三万八千斤采购，这相当于这批粮食，就连给每一位守军粮食每人分两斤都做不到。
哪怕再怎么样节省着用，一天总要吃半斤粮才有力气在唐军突然攻城的情况下，有力气守城。
那么便相当于这批粮食，其实连四天都撑不住！
“是，这已经是全部的船只了，此次所有粮食都在船上面。”
运粮官被万夫长抓着衣服，很是畏惧，他根本不知道石虎承诺给弘农郡城守军的粮食是足够吃一个月的量，现在却顶多只够四天的量，差距太大了。
万夫长听到运粮官的回答，一张脸都绿了。
不等他再继续对运粮官撒气，或者做出其他表态。
距离河岸边大约仅数百米的位置，突然陆续亮起火光。
若是站在高处俯视，便可以看见是数千支火把被陆续引燃。
“轰隆隆……”
引燃火把之后，骑兵军团的四千八百五十唐军骑兵首先发动冲锋，朝着黄河岸边冲杀过来。
步卒军团的五千唐军步卒，则没有跟着骑兵一起冲杀过来，而是迅速的展开方向，堵住等会黄河岸边的羯族军队崩溃以后可能窜逃的道路。
“唐军骑兵，是大队唐军骑兵杀过来了！”
万夫长顿时惊惧无比。
此刻的他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战心。
不仅是只看到此次运来的粮食量这么少，哪怕顺利运回城内，也绝对不足以守住城池，明知守城无望。
还因为眼下五千羯族士兵根本不成军阵，而且是一路从弘农郡城急行军四十里过来，人人皆疲惫，现在的他们，绝对挡不住大队唐军骑兵的冲杀。
虽然现在是凌晨的黑夜，距离天亮还差一个多时辰，就算有火把照亮，战马也不可能有白天跑得那么快。
但毕竟还是比人跑得快许多。
而且仅仅几百米的距离，唐军骑兵拿着火把开始冲锋过来以后，不过三十个呼吸左右时间便冲到了。
“杀……”
外围的羯族士兵已经与唐军骑兵展开了厮杀。
唐军骑兵一边冲，一边朝纵深快速穿凿。
不成军阵的羯族士兵，完全无法有效阻击唐军骑兵的穿凿，在唐军骑兵的冲杀下，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唐军骑兵冲到什么位置，那里的羯族士兵便整体性崩溃。
用不了一会，整支羯族军队必然都将被唐军骑兵整个打穿，杀乱，杀散。
“撤，快撤！”
羯族万夫长慌乱之下，直接大声呼喊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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