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理斯在士兵的指引下，来到了更换衣服的地方。
这座小镇已经被魔法师用魔力屏蔽掉了，就算是偶尔路过的人，也看不见这里的火光，甚至会觉得这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脱下盔甲，取下内衬，最后赤祼着身体，露出了布满了疤痕的虬结肌肉。
在穿上为他找来的符合他体型的便衣前，他伸手抚摸着那些伤疤，同一时间回忆着它们出现的原因。
这些都是他得到历练的象征，是他成长起来的证明，他不断将自己托付给圣光，披着圣光的庇护在一次次生死危机中存活下来，最终得到了这么一具充满了力量的身体。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战无不胜的身体，和承载着圣光永不动摇的意志，自己已经能做到任何事情。
没曾想会被同伴一句“劝不动的”彻底击败。
他是牧师，应当治病救人，但他没能救下那些战俘，他们死在了自己保护着的人手中。
第一次，他怀疑起了征战牧师的正确性。
征战一词，意味着他要成为帝国的铁足，踏遍天南海北，为帝国开拓出一片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净土。
这是他老师，也是教皇冕下为他定下的意义。
所以他在训练中让自己锋芒毕露，让自己和战士一样勇猛，像狂战士一样疯狂，将这个词发扬光大。
就结果来看，他做到了，他的每一次任务都能顺利完成，他可以击败任何反抗的对手，他成为了帝国无往不利的锋刃。
以前的他沉浸在这种为国效力的光荣之中，可今天不知怎的，就像是中场休息时忽然被撤下幕布，一直在幕前的他忽然看到了幕后的丑恶。
他意识到这并非意外。
自己之前一直接受的是类似潜入暗杀之类的小型任务，顶多是几十人的小股作战，并且只处理作战部分，之后他就会按照计划班师回朝，从未接触过战争后的场面。
他意识到，之前那些任务里，也有很多原本被他放过的人，或是为了保密，或是为了私心，死在了为他善后的同伴手中。
征战牧师，重点是在征战，还是牧师呢？
他茫然地穿上这些从尸体身上扒下又清理干净的便衣，旁边的士兵将尘土与黑灰涂抹在他身上，为他妆出一副难民的模样。
“除了个头外，基本没问题。”旁边同伴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注意一下别暴露肌肉就行，装作一个很胖很臃肿的人，训练中有接触过吧？”
他点点头。
“很好。”士兵处理完细节，抹了一把汗：“你的任务就是伪装成这里的镇民，骗过那些被他们训练过的魔物，潜入进去，找到指挥他们的人然后解决掉就行。”
然后你们就能大举进入，将所有躲起来的人都杀掉？
他在心里想着，但表面上还是点着头。
有种想笑的感觉，在开始怀疑起这些士兵后，他才注意到他们的话术：
只提让他解决反抗的头目，完全不谈该怎么处理那些躲起来的人。
自己之前也是被这样的话术骗了千百遍啊……
没有迟疑，他慢慢走向地下城入口——桌上临时制作的地图已经标注出了它的位置。
士兵赶紧跟上，补充着细节：“如果那些魔物没有攻击你，你可以顺手杀几只扔到外面，有人会对他们进行研究。
“而如果他们攻击了你，那就不要逞强，帝国损失不起一位强大的征战牧师。”
不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是为了帝国考虑吗？
很正常的想法，毕竟先前，甚至是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控制这些魔物的人，能俘虏就俘虏，这种控制大面积魔物的方法，帝国内还未曾有过，或许可以审问出来。”士兵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尽可能地补充细节。
达理斯麻木地点着头。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这只巨大兽首面前，旁边驻扎的小队长见状，与他们交换了一下信息后，就咬着牙说：
“不用对王国的人手软，已经有近百士兵折损在了这些魔物手中，血债血偿，你要为死去的战士争一口气！”
那人用力锤了锤他的胸膛，让他的身子稍微晃了晃：“帝国会为你骄傲的！”
“嗯。”
他依然麻木点头，而后慢慢走入了兽首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真的走入了什么猛兽口中的感觉，刚一踏足，就感觉到了一道刺痛的目光。
他低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只奇怪的魔物，像是甲虫，但那只角大的离谱，占据了身体一半的长度。
这些就是那些王国人控制的魔物吗？
他弯下腰探着头，张着嘴喘气，伪装出很肥胖的样子，故意摇摇晃晃地小跑着朝里面深入。
他没有管那些魔物，甚至他觉得，如果那些魔物对自己发动进攻的话，结果会更好，那样他就不用再去看到那些满是惊恐的面容。
在意识到士兵们屠杀了一整个小镇后，他总觉得自己对这些人有着难以抹除的歉意，总觉得肩上扛着山一般沉重的罪恶。
甚至于，他感觉自己的脊梁真的有些坍塌，狼狈地低着头，朝前跑着。
那些魔物真的和士兵猜测的一样，只对披坚执锐的战士有反应，对他的闯入不为所动，顶多有一些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他。
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视线，那些目光让他忍不住呼吸一滞，当场呆愣在地。
他抬头，看着这些漆黑的墙壁，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要对一面墙说话，只是觉得自己的沉默很不礼貌，索性咬了咬牙，不再去管，而是闷头闯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有人能狠狠地揍自己一顿，但总之，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放开了，不再拘泥于那些繁琐的礼节。
这里没有人类，只有魔物，他不需要像在人群中一样保持谦卑，维持形象，为征战牧师这个群体争光。
他需要做的就是奔跑，奔跑，直到再次遇到人类。
期间的这段时间都是他自己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甚至于，外面的士兵也不会知道他完成任务需要的具体时间。
他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整晚——他忽然想逃避明天对日辉城的突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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