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坚持所谓的‘绅士风度’，那未免也太可笑了。”玛格丽特说着一剑将冲到跟前的圆颅党骑兵挑下马，“比起指挥，‘荣誉骑士’更适合你，孩子（my son）。”
几步开外，被还坚挺的随从簇拥着的丹尼尔·哈维意味不明地嘁了一声。
所谓的“绅士风度”，指的是他放弃人海战术，命令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与玛格丽特对决。
既然冠以“血腥公爵”之名，玛格丽特自然有她的强大之处——至少在冷兵器时代的solo中保持不败战绩。
12到15世纪的宫廷式骑士比武稳居霸主之位，不知为多少贵妇而战并且成功为她们获得荣誉，守护了三个王朝的不列颠神话，面对已经逐渐依赖火器而疏于练习刀枪棍棒的新兴资产阶级，在1V1的情况下，对结果的猜测都显得尤为可笑。
“虽然不敢像当年那样一人阻挡兰开斯特军，但是面对几个后辈的信心还是有的。”玛格丽特懒洋洋地随手把十字剑插在地上，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冷啊，这点运动量离热身差得远呢。”
清楚现在人海战术也于事无补，作为指挥，丹尼尔只能尽可能挽回错误决策带来的损失。
从坚持“绅士风度”开始，这一次突袭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不单单是时间层面上的拖延，更为直接的，骑兵减员降低了突袭的整体机动性，这是后续部队无法填补的空缺。
实际上，错误决策可以归咎于盲目自信，亦或者说，丹尼尔小看了“血腥公爵”。坚持所谓的“绅士风度”，只是一次失败的试探。
丹尼尔必须得承认，“血腥公爵”他看不透。
犹如怪物一般的体能和比肩传说剑圣的单体作战能力，他步两位名将的后尘无可厚非。
目前人海战术的功效已经大打折扣，如果这是最初的选择，突袭说不定会对议会攻下纽瓦克起到关键作用，胜利的荣誉可以遮盖以多欺少的丑态。
可惜没有如果。
没有绝对的把握，丹尼尔不敢冒险——如果人海战术稍有差池，他不仅要背负失败的耻辱，同时以多欺少也会沦为同僚的笑柄。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输了战争，但不能输了名誉。
玛格丽特不知道这位与哈维家族断绝关系、投入圆颅党阵营的叛逆者想要守护的荣誉是什么，但他确确实实是为名誉而战。
丹尼尔从他的战马上下来，身边的幕僚退后，将这块小小的平整沙地让给要决斗的二人。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虽然没有亲自过过手，但丹尼尔知道，玛格丽特看似毫无防备的礼服之下，至少有一层胸甲，无法检验其他部位的武装。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铠甲，哈维家族传统的轻骑兵式防具，牺牲防御力来换取机动性。
大脑复查部下与玛格丽特对决时的数据——十字剑抵消了轻甲的便利，每次抡击都有后摇，“血腥公爵”习惯的战斗方式就是依靠威力来弥补速度的不足。
自己的武器恰恰相反，与机动性盔甲搭配，通过灵活作战，刚好克制玛格丽特。
手持刺剑，丹尼尔在“血腥公爵”正前方停下，这个距离均超过双方的攻击范围，保证决斗的公平。
“看样子已经不算是政治决斗了。我或许应该当作名誉决斗？”玛格丽特自顾自地说道，一边按照礼仪点点头回应丹尼尔的鞠躬。
不等玛格丽特拔出十字剑，丹尼尔紧握刺剑，一个箭步便欺身而上，狠狠地朝着前者的方向几下穿刺。
玛格丽特闪身轻松躲过头几下试探性进攻，借抬手阻挡最后一下重击的契机拔出十字剑，但因为不太灵便，她被迫后撤格挡，刺剑的第二轮进攻结结实实地敲在剑身的位置。
固然丹尼尔的进攻充满威胁，缺少伤害的机动性在“血腥公爵”看来，还不如同等级重骑士的缓慢劈砍。
估计出刺剑的伤害范围，玛格丽特果断撤去防御，凭着胸甲挨了一记。但这点威力还远远构不成僵直，所以丹尼尔注意到自己明明刺中了“血腥公爵”，十字剑却一刻不停地朝自己身上招呼。
调转方向，他用剑柄顶了一下玛格丽特的胸口，反冲力帮忙完成机动闪避，剑刃擦着他的盔甲划到一边。
趁机脱身的丹尼尔准备刺击动作，舍弃空当期进攻机会而结束后摇的玛格丽特又一轮致命回击已经赶到。只在机动性上略胜一筹，丹尼尔被迫选择防御。
二人僵持了数秒，最后丹尼尔考虑到刺剑的承受范围将玛格丽特施加在十字剑上的力道转移到地上，在短暂的抉择时间中，他又选择消极的方式——拉开距离。
这是在骑士决斗中放弃优势的做法，可受制于“血腥公爵”的丹尼尔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措施了。
他在赌，机动能力可以在消耗对方续航能力上起到该有的作用。
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玛格丽特改变之前的策略，主动进攻，十字剑直捣丹尼尔心窝的位置。
包含助跑的贯穿直击不出所料被挡下，但是在极短的碰撞时间中，动量转为极大的作用力，丹尼尔防御之后几乎要失去平衡。
警钟大作，丹尼尔下意识往后滑过一段距离躲开了玛格丽特的连击，但这正中后者的下怀。
从现在开始，玛格丽特掌握了主动权，向被动防守者发动猛烈的突击。
丹尼尔知道，胜利的曙光已经彻底破灭，他在连连后退。
直到他突然摔倒在地。
“血腥公爵”放下十字剑，丹尼尔抓住机会翻身反击，刺剑开始积蓄已久的进攻。
可是，“血腥公爵”毕竟是“血腥公爵”。丹尼尔连中三剑，盔甲的减伤效果似乎失灵了。
他已经差不多退到沙地的一头。
被进攻逼得太紧，他咬了咬牙，挺身朝玛格丽特刺了几剑。将连贯的剑技使出，他又倒在了地上。
几个要害都被招呼到，玛格丽特清楚，丹尼尔已经受了重伤。她亦步亦趋地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倒在血泊中的男子。荣誉骑士本来已经快昏了过去，现在又开始清醒了。
“‘血腥公爵’不愧是传闻中的剑术大师。”他感慨道，任由十字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方。
玛格丽特难得这样正经地打量自己的敌手，脑中疑惑急需得到解答。
“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加入圆颅党，你的教育，你的自尊意识，明明和哈维家族没什么区别。”
“谁知道呢？”丹尼尔闭上眼，像是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但几秒种后他又睁开眼，补充了一句，“您就当是我的信仰吧，新兴阶级终将成为英格兰的下一任主人。”
瞳孔地震。玛格丽特难以相信，这是17世纪的纨绔子弟能够讲出来的话。
“你的思想很有趣，但这并不能帮助你逃过一劫。”玛格丽特握着十字剑上的力道渐渐增加。
“唔，这倒是没错，公爵。”丹尼尔感受到刀刃逼近脖颈而不断放大的寒意，努力扬起嘴角，“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不管是骑士角度，还是作为议会的一份子，我都不留遗憾。”
又是老套的沉默，丹尼尔静待死亡降临。
良久，玛格丽特的叹气打破了沉默。
“哈维爵士，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她将十字剑插到一旁的沙地里，丹尼尔听到响动，不解地望着她，“你出生时他们想让你成为某个人，但你长大后是另外一个人。现在你正在成为第三个人，他不那么纯粹，像是前两个的综合体。要是继续下去，而且获得成功，第三个你将会影响整个不列颠，但你会改变，你不再是现在的你。这个过程会非常剧烈——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因为这是我给你的选择。”
“我来选？”丹尼尔着实吃了一惊。
“对，爵士，你来选，你很少会有机会做这样的事情。”她指着自己，“我选择了我的道路，那个称号和现在的生活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而你作为哈维家族的次子，没有权利选择。”
“我一直在做选择。”丹尼尔反驳道，玛格丽特的说法让他非常不舒服。
“不包括重大决定。”玛格丽特回答，“除了背叛，我不觉得你的人生是由自己选择的。而现在，这里有个重大的抉择，我需要你自己来选。”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这么决定，同时，我觉得你有权利选择，还因为其他人显然不允许你来选择。”玛格丽特卸下胸甲，将它扔到一边，而后蹲下，与丹尼尔对视，“这是你的生命，丹尼尔。你可以选择继续，或者就此结束。”
“我要是选择不继续呢？”丹尼尔打趣地说道。
“那我会用它来终结你。”玛格丽特敲了敲十字剑，后者发出赞同的脆响。
“不管如何，我觉得结果不会变。”
“但至少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
丹尼尔意识到玛格丽特说得有道理。在他的一生中，所有影响重大的选择都是其他人替他做出的。他能决定的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是战场上没有选择的选择（如果选择其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他不觉得他是奴隶，但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不接受家族的旨意会怎么样。
是被暗杀，被流放，亦或者是逐出家门？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当初他会选择背叛家族——是意识到生命在极大程度上受到控制、支配，还是虚无缥缈、所谓的“信仰”。他才发现，他并没有好好想过人生，他也没有接受玛格丽特提供的选择的准备。纵然第一念头是没问题，他愿意接下去。可是，他并不知道这究竟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还是仅仅因为其他人要求。丹尼尔忽然心生怨恨，对象不是家族和圆颅党，而是玛格丽特，因为她让自己怀疑过去，怀疑自己有没有选择的权利。
“换了是你呢？”他有些愤懑地问道。
“可我不是你。”玛格丽特抬起头，朝对面的议会军部队大声喊话，有意无视丹尼尔。
一刻钟后，丹尼尔抓住了玛格丽特的手。
“我选好了，看来我选择结束。”
玛格丽特感受到黏黏的物质沾满整个掌心，接着哪里传来一声枪响，点燃了沾有相同物质、两人正在紧握着的手。
“此刻正是大举进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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